平靜良久,杜馮氏睜開眼,伸手撫上杜若卿的肩膀,聲音沙啞卻溫柔:“阿奴,娘不問……娘什麼都不問,隻要你平安,娘就安心了。”
聞言,杜若卿的身體微微一顫,被母親的話觸動心底最柔軟的部分,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是忍不住滑落。
他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肩膀卻止不住發抖。
他知道,母親是在為他保留顔面,可這份寬容卻讓他更加愧疚。
杜若卿低下頭,聲音哽咽:“母親……對不起……”
身為男兒郎,卻雌伏在聖上身下承歡,是他讓母親蒙羞了。
杜馮氏用力搖頭,手掌在杜若卿的背上輕輕拍打着,像小時候哄他入睡時那樣,她的聲音低沉且堅定:“傻孩子,說什麼傻話?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娘隻恨自己無能,護不住你……”
杜若卿再也忍不住,将臉埋在母親的肩頭,隐忍的啜泣着。
打濕衣襟的眼淚,宛若巨石般沉重,壓的杜馮氏幾乎喘不過氣來。
沒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孩子骨子裡的傲氣與堅韌,若不是沒得選,怎會甘心受此屈辱?
當初,阿奴甯死不肯入宮,是杜逑拿她做要挾,阿奴才不得不點頭,說到底,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毀了他的前程與未來。
杜馮氏眼中滿是心疼,輕撫杜若卿的長發,歎息着希冀道:“阿奴,伴君如伴虎,如若有機會,娘希望你能離開這是非之地,遠走高飛,這輩子雖平凡庸碌,卻也平安喜樂。”
杜若卿的眼中劃過抹複雜的神色,低下頭輕聲道:“母親,孩兒……怕是走不出這深宮了。”
他不是沒求過李承乾,換來的卻是通狠狠的磋磨。
整整七天,聖上除了上早朝外,剩下的時間全用來懲罰他的癡心妄想。
李承乾跟瘋了一般壓着他索取,面目猙獰,雙眸赤紅,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
聖上那時說過的話,杜若卿至今都記憶猶新。
他說:朕坐在龍椅上一天,你就要陪在朕身邊一天,想離開,除非朕死。
從那時,杜若卿便知道,自由二字,于他而言已是奢望,要何去何從?早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想起阿奴蔓延至手腕的吻痕,杜馮氏就明白杜若卿為什麼說自己走不出深宮了?不免憂心忡忡。
阿奴畢竟是男兒身,聖上可能圖一時新鮮,可這樣淺薄的興緻又能持續多久?
恐熱情消退後,就會立馬被抛諸腦後。
聖上身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坐穩帝位後,怎可能不擴充三宮六院?
到時候佳麗三千,讓阿奴情何以堪?
隻是她能想到的問題,阿奴心思透徹,怎會想不到?
他們隻是沒得選,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況他們還是戴罪之身,更沒有拒絕的權利。
事已至此,人力無法轉圜,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全自己,避免受更多的傷害。
杜馮氏委婉的規勸道:“阿奴,娘知道你心裡苦,可這世道,從來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深宮不比家宅,聖上也非一般人,阿奴,你脾氣不要太倔,萬事不要同聖上争對錯,這才是求生之道,娘隻希望……你能好好的,别再受苦了……”
“母親,我都知曉。”杜若卿認真嚴肅的點頭,輕拍杜馮氏的手背:“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杜若卿這邊同母親叙舊,李承乾則在永樂殿接見使臣。
遼丹此番觐見,帶來三件珍寶。
一匹皮毛如同綢緞般光滑的白馬——踏雪。
一柄集全遼丹所有能工巧匠耗費三年時間打造的長槍。
李承乾穩坐高堂,胳膊拄在旁邊的龍椅扶手上,用拳背撐着下巴,興緻缺缺的擺擺手,命宮人收進國庫。
這兩件東西,雖稀有,卻不算罕見,入不得他的眼。
見李承乾始終意興闌珊,遼丹的使臣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隐晦的擦了擦額前的冷汗。
他們部落并不好戰,常年同黎國交好,才避免被其他部落吞并,可此前黎國内亂,佞臣弄權,遼丹按照慣例來觐見時,卻糊塗的向那位杜相行了朝拜禮。
李承乾特意酒過三巡才露面,就是要給他們漲漲規矩,認清誰是主子!
遭受冷遇在意料之中,遼丹使臣不敢有絲毫怨言。
出使前,他們可汗特意交代,黎國新皇雄才偉略,務必要讨其歡心,修複嫌隙,答應繼續庇佑遼丹。
可眼下,情況不容樂觀。
遼丹使臣強撐着穩住心神,又拍了拍手,有屬下端着木盒走上前,掀開蓋子,裡面供着塊如羊脂般潔白油潤的和田玉。
李承乾才坐正身體,眼底劃過抹興味。
黎國也曾出土過和田玉,大如獸首,被取其精華制成了傳國玉玺。
遼丹畢竟是邊陲小部落,出土的和田玉細窄狹長,不論用來雕刻什麼都顯得局促,但李承乾心下卻有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