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獨棟的小别墅内，一片漆黑寂靜。

卧室的門開着，整塊的落地窗前，白色環形桌案上，兩台平行擺放的電腦屏幕正亮起幽藍色的微光，在昏暗的房間内，不停閃爍變換。

姬染屏住呼吸，攥緊拳頭，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兩台屏幕上跳動的代碼。

數不清的字符快速閃過，倒映在姬染淺棕色的瞳孔上。

突然，運行中的程序就像被人按了暫停鍵，開始卡頓，故障，報錯，崩潰。

一切行雲流水，理所應當，意料之内。

姬染踢了一下桌腿，靠在真皮電競椅的椅背上，一路從桌前滑到了床邊，輪子撞到床腳，被迫停下。每次都是這一處，白色木質床腳的邊緣上，陳舊頑固的撞傷，又增添了一道新痕。

姬染将手指插入指縫，煩躁地抓了抓自己半紮着的頭發。

而後他歎氣，認命般的，他擡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節配合着，摘下了挂在挺拔鼻梁上的銀色金屬邊框的眼鏡，洩憤似的丢到了床上。

姬染再次歎氣，吐出的氣息中，帶着些難以忽視的幹燥滾燙。

他在發燒。

距離《山海異夢》大型互動體驗遊戲的上線，還有不足三個月。

姬染是遊戲的設計師，制作人，架構師，程序員，同樣也是出品人，可以說，這個遊戲是他一個人的心血澆灌出來的作品，除了必要的美工和宣發部分假手于人，其他步驟幾乎都是姬染親自上陣。

劇情，世界觀，關卡設定，技能設定，角色設定，整體框架建構，甚至就連遊戲程序的每一行代碼，都是姬染自己完成的。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時間，投入了全部的精力，隻為将心中那個神秘瑰麗的夢變成現實。

可他就是做不出那條龍。

應龍。

《山海異夢》遊戲中的大BOSS，整個遊戲最重要的角色，集創世、造物、滅世三位一體的巨神，遊戲中的山河之神，龍之始祖，他夢中的應龍。

姬染已經連續兩天沒睡覺了，越是臨近遊戲上線，他的心中越是不滿意。

他始終沒有做出自己想要的樣子，遊戲裡的應龍，不夠神秘，不夠偉大，不能像夢中那條神龍一般，帶領他沖破迷霧，走出黑暗。

媽的。

姬染點燃了一根煙，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準備出門買杯咖啡。

這種感覺實在太煎熬了。

心理上的挫敗，簡直比高燒的折磨還要讓人難以接受，姬染不想吃退燒藥，那會影響他清醒的判斷，盡管他現在其實也并不怎麼清醒了。

出了别墅區，外面是一條環山路，隻有一家便利店還開着，那家店的“手磨咖啡”隻要10塊錢一杯，味道和價格很匹配，基本上就是速溶咖啡粉沖水，還是很舍得放水的那一種，格外寡淡。

這個點了，姬染也沒得選，咖啡的作用聊勝于無，硬要說有什麼效果的話，可能是因為一口氣喝了一大杯熱水，讓姬染幹涸發燙的身體稍微找回了一絲生機。

姬染站在路邊，一口一口喝完了手裡的咖啡，但他還不打算回去。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一個24小時移動圖書館，外觀看上去有點像那種老式的電話亭，漆紅色的鐵制邊框，玻璃門，裡面還亮着暖色的鎢絲燈一般的光暈。

這東西立在深夜的環山路上，顯得格外突兀，就像遊戲世界裡刷出了BUG。

姬染走過去，摸了摸那圖書館的磨砂玻璃，心裡發笑。

要不是觸碰到了實體，他還以為是自己燒糊塗了，都看見幻覺了。

手機的界面還停留在《山海異夢》的遊戲手冊，姬染方才站在路邊喝咖啡的時候，心裡還在想遊戲的事，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的想法太複雜了，想達成的目标太多，最後才會搞得一團亂。

不如幹脆回到原點，重新出發。

姬染走進了那個詭異的圖書館，他打算找一本《山海經》翻看一下。

【歡迎玩家進入“移動圖書館”，我是您的專屬系統，工号00413，代号冰雪女王，您也可以簡稱我為“女王”】

圖書館内的智能AI客服是個女聲，冰冷禦姐音，聽上去沒什麼情緒，設定好的台詞倒是挺幽默，還讓别人喊她“女王”。

姬染頭有些暈，細白修長的手指，無力地撐在圖書閱覽台的邊緣上。

“幫我找一本《山海經》，最好是帶插圖和譯文的那種。”

【好的，收到玩家指令，下面為您檢索圖書……檢索成功，您要選擇的圖書是……】

“對，拿給我吧。”

這種AI系統都是這樣，話多，啰唆，過分講禮貌了，姬染此刻頂着一顆因高燒而滾燙昏沉的腦袋，實在沒耐心聽她把流程走完。

【好的，請您選擇穿書模式，共有兩種模式，模式一和模式二，是否需要為您展開介紹】

“什麼……”

姬染不明白，怎麼借個書還有這麼多步驟。

“那就模式二吧。”

他可能真的是腦子燒壞了，才會在這裡，和一個圖書館的AI系統有問有答地聊起天來。

【玩家已進行選擇，開啟模式二：他人模式。系統H0518世界：《山海經》已開啟，期待您的精彩表現】

姬染有些不耐煩，正想轉身離開，突然眼前一黑，雙腿發軟地向後倒去。

皓月當空。

泉水自高山深處汩汩流下，通過一條細小狹長的水道，聚于池中，形成一處碧綠色的深潭，幽深甯靜。

一片深邃中，姬染緩緩睜開眼，暗紅色的瞳仁微微發顫。

這是哪？

身下是冰冷滑膩的觸感，姬染下意識地用手去摸，摸到一堆奇怪的光滑石闆，那石闆很堅硬，幾乎沒什麼硌人的棱角，凹凸不平地排列着，有點像某種玉制的碗碟。

【玩家身份綁定成功，綁定角色：軒轅部落首領，大鵬鳥omega，姬軒】

姬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修長的指節，尖銳的指甲末端，散發着火焰一般的暗紅色的微光，這肯定不是他的手。

踉跄着撐起身，跑到潭水前，借着淺白的月光，姬染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赤紅色的披肩長卷發編發，眉如翠羽，肌如凝脂。雖然是和現實中幾乎相同的一張臉，但那清冷疏離的淺棕色的瞳仁，此刻變成了暗紅色，顯得格外濃郁熱烈。精緻而流暢的輪廓，臉頰兩側，一些金色羽毛狀圖騰紋樣若隐若現，鼻梁高挺，唇色丹紅，整個人彰顯出一種高貴狂妄的氣質。

現在這張臉，還有這身有些過分華麗誇張的裝扮，姬染算不上不陌生，因為這是他遊戲裡的主角之一，人皇姬軒。

【為了增添玩家的遊戲體驗，方便玩家更快推進任務進度，系統已根據玩家内心世界，将您所選擇的圖書進行了個性化适應】

所以，他現在穿進了《山海經》裡，用的卻是自己的臉。不僅如此，這裡還覆蓋沿用了他在現實世界中遊戲裡的設定？

肯定是瘋了。

啪！

姬染幹脆利落地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再次睜開眼，看了看周圍，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