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翁聽到她這話後隻剩歎息,那婦人兀自哭了一會兒,繼續幽幽說道:
“放才記挂着父子之情,不樂意同您說這些,每次都隻能推由妾來說。這陣子公爹和小雲定是覺得妾尖酸刻薄,容不下人。但家中情況,又豈是妾一人說了算啊……”
“妾身知道您與林伯父交好,樂意幫他照顧小雲。可我們這些窮苦百姓養活自身都萬般不易,如何比得了那些腰纏萬貫的闊人。
他們收留個孤女不過是舉手之勞,做了還能被人誇成善人。但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何做得了這般事情,若不愁銀兩的話,妾也樂意做好人,誰又樂意去做讨人嫌的惡人呢。”
那婦人說到此處不免又哭上了一場。許是營帳内的李老翁臉上已有了動容的神色,那婦人又趕忙說道:
“我們對小雲已是仁至義盡了,也沒有把她賣到大戶人家那裡做丫鬟來換取銀兩。那王家家境尚好,也養得了閑人。我們把小雲送他那兒去做童養媳,又不圖他一分銀錢。隻不過是希望他家能照看得了小雲……”
“唉,是我們家對不住林老兄啊……”李老翁沉吟半晌後,話音也凄苦起來。
“你們若真把小雲送到了王家,也不能做甩手掌櫃,時不時還得去王家看看她才是,省得王家以為小雲沒人在乎,動手欺侮她。”
“公爹終于是想開了,這是我們家的幸事啊……”那婦人見李老翁松了口,寬心之餘也止住了哭,兩人在營帳内一時無話。
赤紅霄在營帳外聽他們談話的時候手上無聊,便從附近的幹柴堆那裡抱了些幹柴生起了小火。
火苗竄動的聲音很是輕微,就着他們的談話與哭咽聲,湊在一起是人間的平靜,也是人間的苦澀。
他們已經拿定了主意要送绯雲走,赤紅霄正在為此感慨之際,營帳後頭就又竄出了一個身影來。
赤紅霄警覺起來,她還沒來得及叫喊,就發現那身影很是單薄瘦小。那小身影在現身後并沒有跑,隻是在慢慢踱步。赤紅霄一眼就認了出來,那身影是绯雲的。
绯雲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躲在營帳外的另一個角落裡,想必她已經把營帳内的談話聽了個清晰。赤紅霄看見她低着頭在用手揉眼睛,也猜到她此時應該在哭。
赤紅霄鬼使神差地從心底裡生出了想哄小孩的念頭。她從身上摸索了出了幾顆糖果,探頭對着绯雲輕聲說道:
“绯雲,要吃糖嗎?”
“紅霄姐姐?”
绯雲都不知是何時從旁人那兒得知了她的名字,一看見赤紅霄,就把她的名字喊了出來。绯雲趕忙擦幹眼淚,慢悠悠地走到了赤紅霄附近。
“紅霄姐姐,我不是故意在醫所附近鬼鬼祟祟的。我隻是放心不下李爺爺,今晚想再來看看他……”
“我知道,吃糖嗎?”赤紅霄說着就把糖果往绯雲的手裡塞。
“謝謝紅霄姐姐,你身上怎麼剛好有帶糖啊。”
“湯藥苦澀,許多小孩喝不下去,同濟堂的弟子就會在身上準備幾顆糖來哄他們。”赤紅霄解釋着。
她并不通醫理,在醫館裡隻能打打下手,其中就包括給小孩喂藥。現如今赤紅霄在身上帶糖已成了習慣。而她唯一沒說出口的,就是她帶在身上的糖果有小一半并沒用來喂小孩,反倒是給自己吃了。
這對大人而言說出來難免丢人,她也并不算真愛吃這些甜食。
她隻是每次想到沈婳伊的時候,就總會想起自己對她那如孩童愛吃糖果一般的貪戀。赤紅霄無從滿足,隻能用此聊以□□。
绯雲把糖果送進嘴裡的時候,眼淚還是止不住掉了下來。赤紅霄很想安慰她,但又不知能說什麼話出來,隻能笨嘴拙舌:
“绯雲,你别哭。李爺爺其實還是關心你的……”
“我明白,我明白……”绯雲一邊說着,淚水也一邊奪眶而出。
“我隻是難過,難過自己怎麼做都不被人喜歡。不光是李嬸嬸,我在爹娘身邊時,他們就不喜歡我,他們隻想要個弟弟。我不管怎麼想做一個乖孩子,他們都還是不喜歡我。”
“如今好容易遇見李爺爺願意疼我,我……我也沒辦法陪在他身邊……我好羨慕小全弟弟,他生下來就有父母疼愛,他永遠都不用擔心被人讨厭、也不用擔心被人送走……”
赤紅霄看見绯雲哭得愈發難受,為了安慰她也隻能繼續笨嘴拙舌:
“沒關系,不要管他們喜不喜歡我們。我小時候也沒人喜歡,也被人說是野孩子,也被人當成麻煩推來推去,但我不在乎。因為我現在不靠他們也能活下去,他們的喜歡我早就不在乎了。”
“真的嗎,長大了之後就不會在意這些了嗎?”绯雲擡起頭,一雙眼在火光中因為淚水變得亮晶晶的。
“還是成為大人好,長大了就能自力更生,就不在乎有沒有人喜歡我。長大了,也許就再也不用害怕會被人讨厭,被人丢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