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在大堂那兒忙了大半晌,直到醫館臨到了歇業時分,才拖着疲憊的步子往宅内走。
天色昏黑,沈宅内同濟堂的弟子們趁着眼下尚能識路,正忙着添油點燈。正打算回房去的杜仲在繞過王好好的屋前時,見王好好屋内的燈盞已亮,房門也正半開着。
王好好倚在門上,一雙眼似乎正對着外頭剛探雲而出的彎月出神。燈火與月色交織一處,鍍在她身上,在晦暗的天色下朦朦胧胧,卻又透着燭火般明澄的暖意。
杜仲突然覺得她在這其中暖得有幾分可親之感,仿佛就是真靠近了那燭火,也不會燙手似的。他順路跟她打起了招呼:
“王姑娘,你今日外出看診回來啦?你吃飯了嗎,我忙了大半天了,飯點都過了還沒吃上一口,真餓死我了……”
“餓了?我這兒正好有些杏仁糕,你先拿一塊墊墊肚子?”王好好說着便打開了手中的食盒,遞了塊糕點給他。
杜仲感謝的話還沒出口,擡眼再一看時,見王好好正眉眼彎彎地對着他笑。他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眼睛揉完了,王好好的笑意還是沒收斂,依舊笑盈盈的。
杜仲心裡詫異得還沒反應過來,王好好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覺得不夠,便又從食盒裡拿了兩塊給他。
“不夠嗎,那再給你兩塊好了,你帶回去吃吧。”
耳邊溫和的聲音包裹得好似讓人沉進了溫水中。杜仲一會兒看看手上的糕點,一會兒再看看她,臉上忽然漫上了極度的驚恐,在王好好開口欲問前便撒丫子跑了。
“見鬼啦!我的天呐見鬼了!”
杜仲這一嗓子喊得極大,等他溜遠時,途經此處的天冬見他倚在柱上累得氣喘籲籲,滿面慌色,不由問道:“杜仲,你見鬼了不成,怎麼跑成這樣。”
“見鬼了,我見仙女鬼了……”
杜仲驚魂未定。天冬的好奇心被勾了上來,他湊在他身旁還沒細問,杜仲就趕忙攀住了他的肩膀:“我……我在後院裡見到跟王姑娘一模一樣的仙女鬼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所以到底是仙女還是鬼啊……”
“我……我見王堂主她對着我笑,還……給我送糕點,她一直看着我笑啊……”
天冬張大了嘴:“你做夢了吧杜仲,你是不是把柳伊人姑娘給看差成王姑娘了。”
“沒有啊,她是正臉對着我,跟王姑娘一樣的聲音,還在王姑娘房裡……”杜仲說到此處居然帶了幾分哽咽。
“太吓人了,就算是老天爺可憐我光棍久了給我派下個送吃食的仙女,但頂着王堂主的臉對我笑,把我魂兒都差點吓飛了……”
“有這麼吓人嗎?”
杜仲心神未定之時,身後便傳來了很是冷漠不悅的聲音,把正談話的二人吓得隻差沒打寒顫。杜仲一扭頭,正對着王好好半眯眼眸如看死魚的目光,吓飛的魂兒反而都歸位了。
“堂主你回來啦,看見你突然就安心了。”
“看見我笑把你魂兒吓飛了?”
“因為王姑娘你從不那麼笑啊……”
天冬見他那樣隻覺得好笑,在王好好跟前解釋着:“杜仲淨愛大驚小怪,看見沈小姐跟丢了魂似的,還以為是堂主你在跟前呢。”
“我能不看錯嗎!誰讓她就在堂主房裡站着……”杜仲心中不平地憤憤起來。
王好好懶得同他們多言,白了他們一眼後就繞過他們走了。天冬見她走遠,忙用胳膊戳了戳杜仲:“沈小姐咋笑的,看給你吓的。”
“你自己想想呗。有一天堂主站你跟前聲音軟軟的,笑得甜甜的,給你遞糕點說你是不是餓了……”
“太吓人了我的媽呀……”
王好好的耳力極好,哪怕走開了一段距離,也仍把他們嘀咕的聲音收進了耳裡。她蹙眉不悅起來,擡步走回自己房間時,沈婳伊果然站在她房門那裡,跟杜仲描述得一模一樣。
她對着她巧笑倩兮地問了一句:“你回來了?還沒吃飯吧,是不是餓了?”
王好好不悅的同時心裡發毛:“你這樣站在人屋前,我手下的弟子直說看見鬼了。”
“就是方才那個弟子嗎?他好奇怪啊,我有這麼像鬼嗎?從小到大從沒人說我居然像鬼的……”
“像活鬼。”
沈婳伊絲毫沒注意到王好好此刻早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仍是頂着慣有的笑意柔聲說道:“這是娘親做的杏仁糕,我來分你一點。我猜到你還沒吃飯,飯菜我也備好了。”
“别頂着跟我一樣的聲音和臉這樣說話。”
“那我要怎麼說話啊?”
她在往她這兒看,她感覺她的眼光流轉之間像小動物一樣很是生動,眼神裡透着明媚的活氣,還帶有些看不透的狡黠。
但她的臉上又是暖暖在笑着的,配着柔和娟秀的五官,瞧來半分厲色也無。
人無厲色笑來便覺得安心,安心之餘易生可親之意。王好好一眼便猜到沈婳伊定用慣了這樣的招數來卸人防備,心裡反而警覺了起來。
“你看起來真是個危險的人物,是不是笑着笑着就把人騙了。”
“沒有啊,也不是每次笑着騙人都成功的。我正在練呢,有空多試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