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事情才過去一兩天,就到了朱司衣之前透露的、要與陸懷秋相談的日子。
陸懷秋作為尚宮想來是個忙人,就是會面也得擇個方便的時候,還要求地點隐蔽。
這天大早上起,赤紅霄就看見沈婳伊一臉愁雲慘霧的模樣。沈婳伊離開前十分依依不舍地同赤紅霄溫存了一番。
她嘴上雖說着“等我回來”,但赤紅霄從她的神色中分明地知曉她不想前去。
陸懷秋是樂坊司内嚴肅正經的前輩,本就不喜讓外人旁聽她們的私談。因此沈婳伊就算再滿臉不情願,也隻得離開了赤紅霄的懷抱。
赤紅霄心裡很有些不舍,但又不好插手什麼,隻能祈禱今日的時辰跑得快些,讓她能早些回來。
等沈婳伊按那信箋上的内容摸索到了對應的地點。又是六局一司内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近日來沈婳伊早已看慣了宮城内那些高聳的朱牆綠瓦,女官們所處的六局一司在這其中建造得亦是中規中矩,總繞不開那深沉的朱紅與亮眼的明黃翠綠。
沈婳伊在進屋前躊躇了好一會兒。
陸懷秋作為女官,上次見面便想咄咄逼人試探她的底線。自己若不拿出點十足的底氣與陣仗,隻怕這回又得被她牽着走。
待沈婳伊拿定主意推開房門後,撲面而來的冷氣率先讓她打了個激靈。這陣涼意把她心中拾掇起的嚴肅激得更正經了幾分。
沈婳伊擡眼看去,陸懷秋早已坐在桌案旁候她許久了。
哪怕是入了夏,但陸懷秋依舊按禮制穿着那身藏藍的官袍,襯着她不苟言笑的臉都愈發陰郁莫測起來。
屋内盡管放着冰桶,但那身官袍在大暑的天氣裡讓人瞧來沉悶燥熱。
陸懷秋闆着面孔往她那兒冷峻地掃了一眼,那目光宛若是直勾勾從人頭頂上壓下來的,讓沈婳伊下意識差點沒移開眼去。
沈婳伊關好了門後,陸懷秋便率先開口道:“沈娘子與太子的事情我已經從線人那兒知曉了。
沈娘子真是率性而為之人,那般直接地拒絕了太子殿下,是真不怕太子殿下心中不悅,回頭反給樂坊司找麻煩,壞了樂坊司的大事。”
沈婳伊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幾近哀嚎起來。她與太子之間的那點事,也不知陸尚宮安插的線人是從太子妃寝殿那兒得知的,還是從青盈閣那得知的。
這事發生後還不出幾天,她來前還心存僥幸地希望陸懷秋尚未知曉。
但果然,就是瞞誰也不好瞞這位在宮裡做了幾十年事的尚宮。
沈婳伊定了定心神,剛想開口回複她時,陸懷秋就已經揣測好了她的心裡話,并把她的揣測全說了出來:
“沈娘子可莫要跟我提樂坊司内有升位不婚配的規矩,想以此來當借口推诿。樂坊司當初定這規矩,也不過是怕管事的女娘無心操持樂坊司的大事。
樂坊内定的所有規矩不過隻是為了讓樂坊司安存下去罷了。”
“隻要能給樂坊司換來更大的好處,這規矩就是容些特例也無所謂。
當初魏師妹都能為了樂坊司與成王親近,你作為她的親傳弟子,樂坊司已經到了這樣的關頭,你居然還有底氣去拒絕太子……”
沈婳伊走上前話音冷峻地回複道:“我身為坊主,雖然是該為樂坊司步步為營,但這不代表我賣身給了樂坊,得為此搭上我所有的一切。”
“陸尚宮又不是不知我的過往。我當初就是為了能有立足之地,能不再受人所控,才投身到樂坊做事的。
若是要為此無底線去答應太子的提議,再次被迫做不願的事,那與我的初衷豈不是背道而馳,那我當初又為何要拼命逃出來。”
“我能入樂坊司,本就是拿足夠的情報價值換的。我沈婳伊又不欠樂坊司的,陸尚宮也莫要用這番說辭來壓我。
我沈婳伊若真是那種為了名利能抛卻一切的人,那樂坊司這樣的爛攤子,我應該要第一個抛下才對。”
陸懷秋對着她淡淡一笑:“沈娘子,不愧是你。我就猜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也對,我陸懷秋本就沒有理由強要你去做什麼。”
沈婳伊冷哼一聲:“那我倒是希望陸尚宮能一直有這覺悟,少說僭越的猖狂話。我沈婳伊個人的私事與你無幹。”
陸懷秋聽了她這不客氣的話并未惱怒,反而直接笑了出來。她倒好茶水,示意她入座後緩了緩神色道:
“沈娘子不愧是手下能領人的。該擺的臉色、該護的底線都絲毫不差。罷了,我今日并非是來對沈娘子興師問罪的,沈坊主請坐吧。”
沈婳伊心裡松下一口氣。她為了能抵住陸懷秋咄咄逼人之勢,隻能在面上放許多重話。
但她心中的想法并未那般冷漠複雜,她事後也反複琢磨過,之前那樣拒絕太子是不是步錯棋。
太子是否真能慈悲,不計較她的這份拒絕,事後也不會介懷在心為難樂坊司。這一切的事情都實難揣測,是她的心下意識地便選擇了拒絕。
哪怕她後怕,但亦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