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玉坊的文秀街位置偏遠，逢歡橋則更是文秀街裡的僻靜之地。

入夜後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白日裡本就冷清的地方，到了夜間則更是能滲出幽暗了。

王好好從遠處瞧見梁永安時，便覺得他的身影在月色中，好像是暗夜裡滲出的幽黑。

他站在逢歡橋附近的柳樹下，夜風中憧憧的柳影與他的影子晃在一起，映在月華如水的路面上，像塊浮動的暗斑。

那暗斑追着她，總是想把她籠住。它不會傷人，但終究瞧着不快。

王好好在這幾年的歲月中清晰地明白了，她就是甯願坦蕩蕩地沐在月光中毫無隐蔽，也不想被籠在一團暗影裡。

哪怕那暗影跟她說，我可以把你的影子遮住，讓世人不再瞧見你，不會欺壓你，我能永遠罩着你……

“王姑娘。”

處在暗影中的他先開口了。

王好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來開場，隻能别扭着：“小女醫館裡的事多，叫殿下久等了吧。”

“我也沒等多久。”梁永安輕巧地笑着，似乎想讓她安心。

王好好好似被他的暖意灼燙到，低下了頭沒想瞧他：“幾年不見，殿下變了不少，差點讓人認不出來了……”

“他們都這麼說。但是王姑娘，我總覺得你和當年看起來一樣。你在我心裡一點也沒變，始終是那個心存道義，胸懷寬廣的女娘。”

“不，殿下，我變了。”王好好終是定好了決心，擡眼直視他。

“沒有誰會一成不變。人在世上多過的時日都不是白活的，您都變了，我自然也變了……”

“以前，我會躲着殿下。而現在，我不想躲了。”

“王姑娘……”他以為她擡眼是想同他一樣表露情意，不由地靠近了她幾步。

王好好對他的湊近頓時惶恐，但她沒動。他沒什麼可怕的，一切也沒什麼可躲的。

他們的距離一時間變得很近。

梁永安畢竟從王孫富貴家中來，平常也是注重禮數的。王好好以往擡步躲開他時他也從沒怨怪過。

因為他知曉從禮數上來說，女子面對外男時羞怯些、膽怯些，都是可以且應該容忍的。

他們身為外男理應恪守這禮數，不該做小人歹徒的舉動。他本意也從沒想着要吓着她，畢竟他對她所生的那些期盼關乎情愛，不關乎威懾。

而現在她允許他靠近了，也許，她也在什麼時候想清楚了。

“殿下，你知道嗎。小女多年來，一直都想躲開你。”

王好好忽生出了無限勇氣，無所顧忌：“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是于我來說，躲開你才是最好的。我的命中若沒有你，也許會更好……”

梁永安以為她仍是計較當年那些荒唐舊事，忙找補道：“王姑娘，我知道你心裡肯定還是記挂着當年慶王府的下人去醫館裡叨擾你們的事。

這事兒是我們不對，是我梁永安制止得晚了。但是王姑娘，我梁永安對你的心意多年來都未曾變過……”

“我這次已經想好了，我不會再做讓你為難的事。我知道你放不下同濟堂，我不會強求你什麼，我隻求王姑娘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剩下的你什麼都不用操心，全交給我……”

王好好慘然一笑：“殿下你有什麼打算？”

梁永安的那點打算決絕分明，情真意切。身為王孫貴胄，他甯願舍下天家的一切，甯願擋下所有的阻礙，隻為能換一個機會。

他已經無所顧慮做到了極緻，毫無保留，毫無遲疑。

“殿下，你沒必要這樣。”

“王姑娘，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用為難。”

“殿下，我不要這樣，我不要。”王好好說得斬釘截鐵。

“如果這是殿下你一個人的事，我自然無權去攔着殿下你做什麼，但如果這件事事關我王好好，是我王好好參與其中，那我不要。”

“是我不要，我不答應。無關于你。”王好好的眼神堅定自若地似乎要盯穿他，隻恐自己的心意不夠清晰，不夠明朗，不被他看見。

“殿下是大梁宗親，我知道您在這事上什麼都可以做到。您可以強迫我、欺壓我，不顧我的意願把我虜走。

我王好好孤身一人擋不住權勢滔天，您什麼都可以做到，但我心裡依舊不會願意。”

“你當然可以選擇繼續不在乎我的意願，隻圖自己惬意。我王好好也不需要你來愛、你來想。我會自己考慮自己，自己愛惜自己。

就算被權貴所迫了，但隻要我有一天活着，我都會奔着自己心中所想，用所有的氣力，為自己換一想要的生活。而我想要的生活裡，從始至終都沒有你……”

梁永安聽到她最後一句話時怅然若失：“王姑娘，你為什麼要這樣，近十年了，近十年！”

“你為什麼要這麼無情，為什麼要這麼決絕！我等了你、想了你近十年！在這十年來我從沒想過任何女人，也沒娶任何一個女人為妻，我的心意還不夠明确嗎！

為什麼近十年了你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是我梁永安還有何處做錯了嗎！你至于要這樣對我！”

梁永安說到關鍵處，一時間早顧不上禮數了。他激動地攀住了王好好的肩膀，幾乎是想把她晃醒。把她晃醒了，她似乎才會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