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扭過頭直問她:“可長姐是看在殿下的份上才願同小妹親近的,不是嗎……”
“小妹,殿下是個好男子。自四年前青盈閣的林才人過世後,他幾乎就再沒怎麼碰過後苑的妃嫔了。就是有了心煩事,他也隻往青盈閣去。
本宮真是頭回見殿下對女子這般動過情,四年前就算是對林才人,他也未曾這樣在意過。你别看他雖然面上不說,但一舉一動、眉目之間,本宮都知道……”
“别說了,長姐,别說了……”
沈婳伊隻覺得要被她這一句句的勸慰催逼到無處可躲,無處藏身。她幾乎是出于自保地哀求了起來,整個身子也因抽泣而顫抖着。
“小妹不在乎這些,也不記挂這些……長姐去尋個願意待在東宮内的女子吧,這樣的女子想來也很多不是嗎……”
“多又如何,殿下又不中意她們。你與那些仰慕天家富貴的女娘不一樣,你身上有特别之處,所以殿下才喜歡你……”
“有什麼特别之處,哪兒有什麼不一樣,這天底下的女子橫來豎去不都是一樣的……”沈婳伊見她仍不罷休,音調裡都忍不住夾雜了哭腔。
“就算不是小妹,換作是她人也是一樣,是殿下自己想要尋宮婦之外的女子,想聽些平常不曾聽到的話,因此才有了這番心思。
長姐說小妹特别,四年前你也這般對那位林才人說過嗎?她是不是也覺得自己特别。可是再特别又如何?
多年之後,總還會有新的女人。她們每一個都可以很特别,隻取決于殿下想要幾個所謂特别的女子。”
“小妹從不覺得自己有何特别,小妹同其她萬千女子都是一樣的。哭便是哭,喜就是喜,會為同樣的事情哭、為同樣的事情笑,别無二緻……”
太子妃聽她表露了這般多,字字句句都隻有不願的意思。她略微蹙了蹙眉頭,揣測着問道:
“你是不是私下裡有别的心上人了,才故而推拒。你同那個男子已定終身了不成?”
“也可以這樣說。”
太子妃不悅地追問道:“那男子是誰?”
“是誰不要緊,小妹的心意才最要緊。”沈婳伊止住哭泣,冷聲着回複;
“長姐若能真如面上所說,願顧及那一點姐妹情誼,就不要再對小妹說這無用話了。長姐如今身懷龍嗣,眼下多顧自己才最重要,不是嗎?”
太子妃見自己都苦口婆心說到要口幹舌燥了,沈婳伊依舊還是那般油鹽不進。她反感着她那一副仿佛受人欺侮了的委屈樣,襯得自己就跟個存心做壞事的惡人一般。
她如今懷着身孕,月份大了還打點一切本就不易。而她居然一點也不體量她的苦楚,還對她這番苦口婆心的遊說無動于衷。
反正橫來豎去也不是她納嫔妃,她也受夠了。
“既然你鐵定了心不願入宮,本宮也不做這白費口舌的事了。這世間有的是女子争着搶着要進來,本宮去勸哪個,都比勸你這麼個身在樂坊的二嫁婦好。”
“你明天到了時辰後,就自己出宮去吧。本宮也不好做這強人所難之事。”
太子妃放下這段話,起身帶着宮人離去了。房内最終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人氣一走,屋内的精心布置過的匠氣就撲了上來。每一樣都仔細打點,每一樣都是話本中女娘所憧憬的富貴鄉。
樁樁件件編成網,造了場夢。沈婳伊處在夢中,隻覺得周身冰涼。
她兀自哭了好半晌,才意識到涼的不是枕榻,而是自己的淚。她的臉枕在這片冰涼上,就像是枕在已被打濕、從雲端墜落下來的幻夢上。
美夢濕透了,墜了地,全是冷的。可哪怕已現了型,卻仍有人要強把她塞進來,徒勞地給她編造美夢能帶她淩空的謊話,何需如此呢。
她喊了拒絕,撕下假夢的同時,卻仿佛連這其間的客套都一并扯下了,徒勞地給人留了一句“不識好歹”的話柄。
是她撕得過于徹底,同太子的就罷了,連同太子妃的那點姐妹客套也扯無了。
原都是假的,因而一扯便牽皮帶肉,都是一處的。哪怕她知道,但她發覺自己的心裡,仍舊是傷心。
“長姐,上次你說你喜歡街邊的仕女泥人,小妹這回帶了一整套來,你喜不喜歡……”
“小妹對本宮的喜好一向記得清晰,要是你能一起留下來就好了……”
一切沒有一件是真,她又何苦往裡頭掏出了真。
沈婳伊忽然很想罵自己天真,但卻罵不了自己,也不忍這般怪自己,就當是心疼自己哭出的淚怎樣都不能止住,難過自己這番委曲求全隻不過是旁人眼中的胡鬧。
她胡鬧地撕毀了一切,未曾識得好歹。不扯是裹了糖衣的苦,扯了是打破一切的悲。無一樣可喜,萬般皆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