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沈修徹底成了個世人眼中的好夫君。

他一心撲在家業上，不論離家再久也不會沾花惹草。一旦多掙了銀錢，就會花在孩子與妻子身上。他成了個好父親，好夫君。

但林清韻心裡很清楚，沈修不是隻因為她才變得這般好的，他隻是被假冒的傅雁娘騙怕了。

那個假冒的傅雁娘騙走了沈家近半的家财。這若幹年來，沈修雖然一直在花人力查找她的下落，但終究一無所獲。

他被騙的銀錢實在太多了，弄得沈修到後頭幾乎草木皆兵。

但凡看見女人有意接近他，想對他示好，他就會想起自己痛失的家财，不給外頭任何一個女人接近他的機會。

他雖長了教訓，但林清韻也善于抓機會，她配合他演了許久的戲。在沈家遭竊後，精絕幫的生意有陣時日時常湊不出周轉的本錢。

林清韻抱着與他同甘苦的姿态，把沈修當初送給她的珠寶首飾幾乎都陸續變賣了，一心一意隻為了能幫他度過眼下難關。

她未有一句斥責沈修因大意丢去了家财，對失意的沈修反倒盡極了安慰鼓舞，她做足了賢妻良母的姿态，讓沈修大受感動。

沈修看着她邊傷情流淚邊變賣首飾的模樣，語重心長地對她許諾，日後日子若好了，他定百倍補償她。

沈修到最後還是說到做到了。

他太記挂丢去的家财，為了補回損失，為了将來有顔面見列祖列宗，他後半生的所有精力都轉放在了生意上，再沒去考慮風花雪月、花天酒地。

他們這對夫妻到後頭逐漸處成了各司其職、專心不移的同夥，風月情愛，從那時便是死了。他們波瀾不驚、不談風月地過了十餘年的日子，直到沈修因長年操勞而辭世。

而那天被林清韻丢進雨夜的沈婳伊，在複發的高熱退去後，大夫就交代，她這場高熱過于驚險。

年幼的孩子本就體弱，這番折騰雖未傷性命，但卻落下了嚴重的病根。

沈婳伊的身體底子已經壞透了，之後得用各樣藥材精細滋養，日後能勉強如常人般生活就已是萬幸，其餘的，例如習武一類，不能再過多強求了。

沈修一心以為沈婳伊是因為尋他才加重了病情，他心裡抱着對女兒的愧疚，之後對沈婳伊更是大事小事都寵慣着她，隻想讓女兒高興。

沈婳伊和林清韻一樣，在得到寵愛時都有種天然的懂事乖巧。哪怕被父親嬌慣多年，沈婳伊也沒有恃寵生嬌。她欣喜于爹爹的疼愛，平常更是會讨父親的歡心。

她撒嬌的本事一向好，沈修見女兒懂事可人，父女倆的關系直到他辭世那年，都未曾有什麼裂痕不快。

之後的日子雖然困苦了一陣，但終究是各司其職、合家美滿，林清韻終于能安下心了。

老天也助她，傅雁娘的到來雖讓她在驚懼下損壞了女兒的身體，但卻換來了之後沈修十餘年的專心不移，生活的安穩平靜。

而她年幼的女兒，在高熱退去後，被旁人與沈修這樣一說，自己也忘記了當年被丢進雨夜的詳細。

她也天真地覺得，自己是因為想尋爹爹才進了雨夜弄壞身子的，但好在最後，爹爹回來了。

林清韻看着沈婳伊得到的疼愛，亦自我勸慰地覺得，她是圓滿的，女兒也是圓滿的。

雖然女兒的身子壞了，但好歹換來了父親十餘年的疼愛。這交換足夠公平，女兒也沒什麼不圓滿的了。

圓滿，真是圓滿。世上圓滿的事物如同滿月，月上裂了道道醒目的痕。

遠看是紋，近看是縫。那縫裡，是當年女兒悲慘的哀求、自己無助的痛哭，和男歡女愛夢境的碎裂。

不能湊近，一湊近便覺得那縫紮心刺目，壞了圓滿。

這世上圓滿的事，于女人來說美滿的事，隻适合遠看，最好遠到連面上的紋路都瞧不見，那就是個漂亮的滿月了，又圓又滿。

林清韻想定了主意後，還是覺得自己不應該長久盯着歲月裡的裂縫看，看久了生恨，看久了仿佛不聰明似的。

世人難得糊塗，女人更得糊塗，凡事若看得太清了，那便事事不圓滿了。

林清韻念及此處，還是選擇把沈修的牌位放了回去。她的好夫君，她的好仰仗。真好，不能丢了，還是放着吧。

留着至少還有個由頭，至少還能借此安放些秘密、一些隐恨，還是得留着。

林清韻靜默地做好一切後，通報的下人過不久給她帶來了沈婳伊的消息。

“夫人，二小姐回來了。”

“娘親！您怎麼樣了？”

沈婳伊一路小跑地趕至了她的床榻前。

林清韻一向擅長佯裝虛弱，她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無奈地搖頭道：“人老了，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