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回去後,把安曉生留下的那本人物傳記翻了數遍。
每翻一遍都有新的發現與感悟,頭一回沒察覺出不對,再一翻時,才發現裡頭記載的那些人物皆有講究。
過往的記憶海水般湧了上來。沈婳伊察覺到,這裡頭的每個人物,都是當年聽安曉生講政史時她曾感興趣的。
安曉生當年來任他們的教書先生時,沈修隻讓他教字與詩詞、偶爾講些文章,能讓兒女淺通文墨即可。
他們畢竟不是士家出身,參不了科舉的人,詩詞歌賦學再深也無用。
當年的沈玉謹比起學文,心思還是樂意花在習武學商上,因此和這位安先生一直無甚交流。
而沈婳伊與他不同,她習不了武,在閨中待久了又覺乏味。她當年閑來無事、好聽故事,而安曉生又壯志難酬、有滿腔豪言想說。
一來二去,兩人間的交流曾無比頻繁。
當年安曉生同她講過許多史家轶事,朝堂風雲,其中穿插着他當時還未散盡的年少輕狂。
他想講的和沈婳伊想聽的并不完全一緻,可她當年太小了。她感歎于他的博學多才,哪怕有些内容不愛聽,她也囫囵吞棗地咽了下去。
安曉生沒過久也看出了她想聽的東西,偶爾還笑她:
“二小姐作為閨中女兒,在意的東西果然和旁人不同。我同你講越王勾踐,你不愛聽越王如何卧薪嘗膽,怎麼還關心起他王後的生平來?”
“因為我想聽……”她當年隻會說這些簡單的訴求,并不會、也不懂如何與他争論解釋。
她雖不曾與他争論,但她知曉安曉生瞧不上她所在意的那些與王朝興衰無大關聯的小人物。
就仿佛談論帝王英雄身後的女子、侍從、手下,算可以被忽略的細枝末節,留心這些乃本末倒置,科考都不屑于提及。
他本就是她學文史的引路先生,他的漠視與輕瞧于當年的她來說宛若金科玉律。
他勉強着講她在乎的小人物時,講得又不甚詳細,累積的次數多了,他便索性同她說:
“待我某日有精力了,定把二小姐想知曉的這些小人物的生平編撰成冊,到時一并讓二小姐飽眼福,省得二小姐總記挂着。”
他這許諾說下後,直到離開精絕幫那日都未曾兌現過。久而久之,沈婳伊自己都忘了。
她本以為安曉生也忘了,但不料他還記着。就如她這回拿到的人物傳記,正是她兒時想看的。
他們雖有數年師生之情,但在許多事上稱不上知音,感情也就算不上深厚。她頂多是個聽話好問的好學生,他最多算個知不無言的好先生,止步于此。
沈婳伊拿到這本傳記後,一時沒發現什麼别的訊息。但與之相關的各種回憶,皆随着這本傳記一一浮現在了腦海。
她心中思緒起伏,無暇去應對它事。好在東旭清今夜有要事得在軍營中處理,無空來尋她。
沈婳伊松下一口氣,把那本人物傳記放在枕下後,心事重重地睡了過去。
她每回心裡悶着事時,晚上就總會淺眠多夢,今夜也果不其然。又是那個她年少時做了無數回的噩夢,每夢一回,心中的驚懼都不曾減弱過半分。
她年少時原來那樣怕過安曉生,噩夢裡永遠是分神的她猛然被先生抓了個正着,緊接着是先生劈頭蓋臉的訓斥。
她之所以會得此訓斥,還是因為密事藏久了瞞不住。
她年少時沒有多少私密可言,若真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還是她十三歲那年,碧紋與雨荷私下裡尋人托關系,弄來了幾本談情說愛的風月話本。
當時她們三個的關系異常親密,彼此間沒有什麼秘密能藏住。她發現了她們私下偷看這種話本時,心裡比起責怪,更多的隻是氣惱她們有事瞞她。
當年的雨荷和碧紋同她讨饒道:
“小姐你千萬别告訴老爺夫人,我們會瞞着你,還不是因為這些書是閨中女兒的禁書呀。老爺和夫人若知曉你這麼小的年紀就看這個,不得把我們皮剝了。”
“到底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書,值得你們這麼藏着掖着,是不是那種污穢的□□……”
與情愛房事有關的東西對閨中女兒來說一向是禁忌,是隻可意會不可言說的禁果。誰都知道有,但哪個未出嫁的女兒都不能碰,就連提及都是髒污。
大人就算嘗了,也是偷偷摸摸的,要尋見不得光的地方,生怕給人瞧見。
禁果不讓吃、不讓碰、不讓提,但世上越不讓的東西隻會越反勾人的好奇。
當年的沈婳伊并不笨,雨荷和碧紋也不笨。對閨中女兒來說,如果有什麼東西連提都得偷偷摸摸,那大抵就是男歡女愛、風月正濃。
尚且年幼的沈婳伊見她們臉頰都紅透了,就知曉自己猜得不假。她揪住了她們的尾巴,佯裝起大人的神色道:
“果然如此!你們居然背着我偷偷看這個!真是污穢,小小年紀就想這些事,我必須要去告訴娘親……”
“小姐,不要啊小姐!”
雨荷和碧紋神色慌張地攔下了她。雨荷機敏,就連讨饒話都說得正中她的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