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回去最好把這一章裱起來挂在床頭,每天對着它誦經念佛,盼老天爺日後能賞你這麼個甯願舍下家業,不好江山就好同美人相守的好郎君。”
這堂課就這般狼狽地結束了。
回到閨房内的沈婳伊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跟在她身邊的碧紋和雨荷氣不過,替她憤憤地嘴碎那安曉生道:
“這安先生好是過分!怎麼可以這樣!不過就是在他課上偷看話本嗎,小姐又沒幹别的什麼,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小姐!”
“就是!還逼着小姐念!實在太過分了!就算真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他們也要呵斥那安曉生一頓!”
“你們還說,你們還有臉把這說出去!”
一貫好性兒的沈婳伊忍不住沖她倆吼了起來:“讓爹娘知道了,扭頭就把我嫁走,倒遂了你們的意了!”
雨荷忙讨饒道:“呸呸,是我們嘴笨,小姐你别氣。老爺和夫人不會把您那麼早嫁走的,青刀門的兩位公子還沒立冠呢,青刀門掌門都不急。日後的事……”
“滾!”
沈婳伊抑制不住心中邪火,忍無可忍地把她們轟了出去。
她獨自一人趴在床上大哭了起來,任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不顧儀态。她很少這樣讓自己哭,因而每痛哭一次,她之後都記得尤為清楚。
沈婳伊順着雨荷的話傷心起了另一樁傷心事:
青刀門、青刀門……
青刀門那兒她攏共就沒去幾回。明明什麼沒定,她的主意也還沒定呢,身邊的人就都七嘴八舌地默認了一切。
精絕幫需要青刀門的支持,青刀門需要精絕幫的财力。兩家又正好有适齡的兒女,該定了,該定了,面都見過了,他們也不是不能相處。
沒到相看兩憎大打出手的地步,就都是能處。該定了……
“混蛋……都是混蛋……都欺負我……”
沈婳伊縮在床上夢呓般呢喃起來,沒一會兒就哭累昏睡了過去。夢中生夢魇,夢魇裡模糊間她看見了所有熟悉的人。
恍惚之中,夢裡所有的人突然都變成了駭人的精怪,咄咄逼人、面目可憎地要把她拉出去推走。
她喜歡的閨房、喜歡的後院、喜歡的一切、喜歡的書,什麼都不讓她帶走、什麼都不留給她。
“快走!快走!快走!”
它們尖着嗓子、張着獠牙利爪把她往角落裡逼。她對抗不過它們,逃無可逃,前方無路,隻剩身後的路可走了。
她抱着逃亡的心态轉身往身後跑,身後的大道上彌漫起一片血紅的光霧。
但那血色光霧中走來一隊面色慘白、瞳孔渙散、且毫無生氣的活死人。他們扛着一個碩大的通紅的物件,定眼一看,竟是轎子。
他們的步子邁得奇快,在她還來不及、學不會跑的時候就近至眼前了。沈婳伊在夢魇中駭然至極,失聲尖叫起來:
“爹!娘!我怕!我怕!娘!”
她尖叫着、驚叫着,忽然醒了。一醒,便起了高熱。她那折騰不起的柔弱身子,一受了驚吓就病了。
沈婳伊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就仿佛肺中有積水,還有多年前在雨中被灌進的冷水。
她的身子那樣燙,而雨那樣冷。
“娘親……娘親……我冷……”她縮在床上再度啜泣了起來。
沈婳伊在那之後生了場大病,連着好幾日的課都沒去。
沈婳伊的父母知曉後,隻是厲色訓斥了碧紋和雨荷沒看好她,讓她入睡時受了涼。
身邊的人看在她生了病的份上,皆對她無比關懷。她的身邊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治病養病的所有好東西。
沈婳伊在這份關懷中逐漸安心了下來,隻願信那夢魇都是假的,眼前有的才是真的。
是真的,她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想要的東西,隻要伸手就能夠到,都有了。
直到沈婳伊病好後再次見到安曉生時,安曉生許是看在那日罰得過重,對她生的病産生了些許愧疚之意。
他一見到她,面色和緩了許多,語調溫和道:
“二小姐大病初愈,我們就不先學那些枯燥長文了。這些是安某特地給二小姐尋的詩詞,學起來也許會更容易些。”
“二小姐,那日并非安某存心針對你,安某隻是替二小姐覺得可惜……”
他見她不為所動,倒說出了她今後總也忘不掉的話:
“安某隻覺得,二小姐的心性才智不輸兒郎,你值得同那些士家公子一般,學些錦繡文章、識得古今大事。
安某從未像教待嫁的閨中女兒那般教你,就算二小姐身為女流考不了科舉,安某也從不曾吝啬過心中才學。”
“安某那日确實是動了大怒。安某是因為恨鐵不成鋼,替二小姐覺得不值,為二小姐把年華光陰耗費在這種可笑話本上感到不值。”
“安某覺得,二小姐若真有胸懷,心中當存天地,而非止于男女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