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溪扛着行李,混在與自己熟識的車夫的貨車内,連夜埋在柴火堆中出了東安。
她走時特地換上了少年裝束,對外也沒說自己是離家出走,隻說自己要去看嫁到武清的二姐。
拉這貨車的車夫一家曾是她兒時的鄰裡,他家的女兒和自己年紀相仿,曾一同上過女學堂。
自打去年她們在女學堂的學齡已到,她就再沒怎麼去瞧過這位同窗姐妹。那車夫家的女兒閨名桂鈴兒,名字瞧着便有平民家女兒的簡單随意。
當晚桂鈴兒見李星溪破天荒地尋了她來,說明早要同他們一起出城時,驚異的同時卻也猜上了:
“好端端的你怎麼急着要往武清去,不會又是同你五哥吵架了吧?”
李星溪怕她起疑,順着她的話套了進去:“我本來就煩他,今日更是忍不了了!我心裡煩,直接就同他說我要去二姐那兒住幾天,他巴不得對我眼不見為淨呢。”
“我已經同我二姐說好了,她會在東安城外的大道上尋就近的茶館來接我。
租馬車太貴了,我又不想費腳力,便來求求桂叔,他明日出城賣柴火的時候能否捎上我。車錢我也能給一些……”
桂鈴兒擺擺手笑道:“那可是拉柴火的貨車,又不能按拉客的車算。你想順帶蹭我家的車就蹭呗,何須補什麼銀錢。我去同我爹說一聲,天色快暗了,你且先進來。”
那桂鈴兒倒是熱心,扭頭就把她這點事告訴了桂叔。桂叔聽完後,隻是納悶李星河既要送小妹出城,怎不親自過來打聲招呼。
李星溪年紀雖小,但腦子卻是靈光的,早就尋好了借口說是李星河武館裡的事忙不過來。
再加之兩家曾做過許久的鄰裡,關系一向不錯,他信得過桂叔的為人,就讓她獨自來了。
桂叔終日忙于砍柴拉貨,等到家時早就疲累不堪,并沒有多餘心思去細究李星溪的話,随口就應了。
桂鈴兒笑嘻嘻地把李星溪拉進屋裡,正打算同她說點姐妹間的閨房話。
桂嬸一瞧她那眉開眼笑的暢快樣兒,兩眼就跟被釘子莫名戳了一記,壓着不快對她喊道:
“桂鈴兒,你還偷着閑哩!有這閑工夫還不趕緊把你弟的破衣裳補了,把該織的布織完……”
李星溪聽見這話就蹙起了眉頭,想起自己為何離了女學堂後就不願找桂鈴兒玩的原因。
她就是受不了桂鈴兒三天兩頭身後都跟着個拖油瓶似的弟弟,像口濃痰黏在桂鈴兒身上甩不掉。
桂鈴兒爹娘混賬還不算完,李星溪最受不了的就是桂鈴兒在這樣的家裡待久了,早被父母教養出了綿羊般溫吞好說話的性兒。
她也時不時就記挂着弟弟,就像她弟弟的小娘似的。李星溪對此也曾說過她幾回,奈何桂鈴兒油鹽不進,依舊是那萬事湊合的好性兒。
李星溪隻覺得自己壓根無法和她成為一類人,因而離開女學堂後,就再不願同她玩在一處。
她雖不願意同她玩,但心裡又不得不承認桂鈴兒是個好心的姑娘。她若真有了什麼事,桂鈴兒能搭把手的卻也不推拒。
好好的姑娘家,愣是被那活寶似的弟弟拖出了幾分蠢樣兒,實在是看着來氣。
桂鈴兒給她倒了碗茶水,在織機上織布時,垂首低眉地對她笑說道:
“星溪,我的婚事已經說定了,說的是臨街的李掌櫃家。他家開着個規模不小的客棧呢,叫聚福客棧。來年你若來尋我,直接到那兒找我吧。”
“你這麼快就說了親事了?”
李星溪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這個年紀與她相近的姑娘,才意識到來年她就及笄了,是到了能說親的年紀。
桂叔家并不闊綽,能養她到及笄說嫁的歲數,讓女兒能識文斷字,想比都要覺得自己養女兒算仁至義盡了哩。
“是呀。那李家說了,尋兒媳婦除了看模樣人品,定要尋那會看字寫字的,以後嫁進來才好幫着記賬打點生意。
還好我當初去女學堂讀了幾年書,學了識字的本事,不然這親事還輪不上我。”
李星溪見桂鈴兒把這婚事說得就跟什麼天降的福氣似的,心裡頓時憋悶氣結,不悅地放話道:
“你嫁過去又不是吃白飯享福去的。你得替他們料理家事、生兒育女,要做這麼多事呢!”
“可我在家裡也一樣要做許多事呀。同樣是做事,我在家卻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
桂鈴兒談及家中境況,就跟從破衣襖裡探出手,有意給人瞧那上頭結的凍瘡一樣。那是暖和窩裡透着絲絲冷氣,那冷熱相隔的窘況也是用來對外示人的。
若不露出來時刻讓人看見,仿佛就不能證明自己慘淡一樣。旁人若問起,她卻還要腼腆地說着不妨事、渾然不覺。
她又要你記着,又要你别放心上。
“至少嫁過去了,我就有自己能住的地方了。爹娘也覺得那李掌櫃好,他家的生意若繼續做大了,還能方便我弟弟今後在他那兒謀個差事,求個照應……”
李星溪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