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衡?”
沈婳伊忽覺得這名字聽着陌生,太子妃見她詫異,面色轉晴地解釋道:“你可真是忙人多忘事,怎麼連殿下嫡長子的名諱都忘了。”
她本來也沒花額外的心思去打聽這些。沈婳伊心中暗祈。
太子妃一說起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皇子,臉上的欣喜寬慰之情更是難以言表:
“自殿下立冠以來,後宮妃嫔就隻為他添了兩個女兒,一直都未曾有過皇子。本宮不是善妒之人,後苑的姐妹裡不論是誰給殿下增添了子嗣,本宮其實都樂得照拂她們。”
“但終究還是我們無用,否則也不至于這般久才讓殿下有了皇子……”
她臉上的笑意是真的,口中說的話卻總是隐含自貶,許是想借此表露謙遜。
這種賢妻式的謙遜不同于君子之謙,做得再好也不算她自己的功。功全是别人的,而她是“平庸愚笨”的。
她這欲蓋彌彰的樣子做到現在,讓沈婳伊瞧着隻覺得适得其反、抖增厭惡。
她明白太子妃是個套在規訓教條中的、生得極規整的假人。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不會出那殼子框定的邊界去。
她藏在殼内的自我沒人瞧見,而她所有的精力都隻會用來加固她的假殼。多加固幾分,就越沒人瞧出她的不好,可避指責和數落。
沒了數落和指摘,她仿佛才是安全的。所以她需要那層框着她的假殼,仿佛那才是她的保護。
她之前一直就在讨一個假人歡心,一個縮在假殼裡永不會表露真我的人的歡心。
她這樣的人還有喜怒嗎,她的喜怒是依附于夫君的。所以她這回忽然又轉了笑臉對她好,是因為太子……
沈婳伊忽然間寒毛直立。
太子妃并未留意她的恐懼。說到孩子,她順勢就讓宮人抱來了小皇孫,摟在懷中想讓她瞧:
“小妹,你快來看看,他生得像不像殿下……”
沈婳伊瞧着那孩子的眉目,隻感到毛骨悚然。
“阿衡可聰明了,不足一歲的時候就學會走路了。他還頂會看人,對着可親且喜歡的人瞧一眼就會笑,不喜歡的人湊近他,他就直哭鬧。”
“你看他現在多乖,不哭不鬧的。哎呀,你看他對着你笑呢,想來他喜歡你啊……”
沈婳伊身軀一抖,差點沒被她這話吓得從軟榻上跳起來。
太子妃瞧她這恍若小白兔炸了毛的模樣,言語之間好似真在逗弄一隻小動物:“小妹,你看看阿衡可不可愛。他對着你笑了許久了,你抱抱他嘛……”
“我不要。”
沈婳伊斬釘截鐵地說出了拒絕,反倒讓太子妃愣住了,她為求确認地多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我不喜歡他,别帶着他到我跟前。請太子妃殿下護好自己的孩子,别交托給無關的旁人。”
太子妃沒想到她居然說話會這樣直接與不客氣,不由得心生不悅道:“好端端的,本宮又沒對你做什麼,你何必……”
“我何必,那太子妃殿下你又何必呢。你真喜歡過我嗎,如若不喜歡又何必在我跟前演戲,我又何苦陪着你演。你我之間有何必要做這欲蓋彌彰、自欺欺人的假戲。”
沈婳伊抱着與他們一刀兩斷的決心,這回是一點虛與委蛇的心思都不想留了。她辦事不力,也無心久留京城,更别說入宮去。她無所謂他們喜不喜歡她,對他們更無所求。
忍着他們的喜歡,就得忍着他們跟逗弄貓狗一般耍她玩。太子可以興起了逗她如逗貓,太子妃興起了也可以擺弄她。
可憎至極的一夥人。她若真順了他們的意,才是真自甘放棄了為人的所有尊嚴。他們身為權貴可以不把人當人,但她不需要那所謂的假殼,更不需要套進他們的模子裡裝自己是權貴,自己輕瞧生為平民的自己。
好在,好在今日一聚,之後再不會見了。
太子妃被她這一說,臉上的笑意盡數散了。她不知是被她挑了哪出心事,居然因她這無關指摘的話戳得悲戚起來。
她抱着自己曆經艱辛求來的孩子,對着她無法自抑地大聲問道: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你這樣說我!你且說,我到底是觸了哪一條罪責,犯了哪一條規矩要讓你這樣!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