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養心殿。
養心殿内一片紛亂,宮女太監進進出出。
“快快快,倒盆水來!”
“小皇帝要不好啦!”
“住嘴!治不好皇上,我要你們全都陪葬!”年輕的太後尖利的聲音穿透殿門。
“傳召,宣易太醫。”
焦金流石,炎陽炙人,嗡嗡的蟬鳴不斷,擾人心煩。
易居安跪在殿外的石闆上,冷汗直流。她知道太後是故意罰她,皇上午膳後喝了她開的藥方,卒而喘逆疾息,上吐下瀉,如今不砍了她的頭都算好的。
從古至今,醫生都是個高危職業。上輩子易居安因醫鬧而亡,這輩子還要面臨被砍頭的風險。
她總結了自己兩生兩世,就是個大大的“衰”字。前世是個苦命醫學牲,這輩子卻又變成了“前朝”公主,隻能假扮成窩囊的太醫。
蒼天啊!
這藥方開于昨日巳時,諸醫師對皇帝受風導緻的面癱頭疼毫無辦法,八年前收養她的現太醫署博士易道生舉薦她為天子醫治。易居安臨危受命,卻沒成想,昨日開的藥方,今早剛煎的藥,午時便出了差錯。
殿内終于安靜下來,殿門開,出來兩個侍衛粗聲粗氣道:
“起來!太後說要親自見你。”
易居安雙腳麻木,被兩人拖進殿内,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膝蓋觸地聲在安靜的殿内清晰可聞。一瞬間,所有人都盯着她。
“啪!”
她兩手支地,将将穩住身子,遂被打了一鞭,整個後背火辣辣的疼。
“敢動歪心思,即刻誅殺。”
拿鞭子抽她的是個男人,看着他身上的軍服铠甲,此人便是宮廷衛尉——衛将軍黎塵鳴。
易居安抱着他的腿喊:“饒命啊!微臣不敢!”
黎塵鳴一腳踢開她,他立于小皇帝床前,宛若門神。
黎塵鳴此人不僅是蕭太後的青梅竹馬,還是太皇太後的外甥,幾月前文帝駕崩,小皇帝登基上位後,遂官升衛尉,掌管京城南北軍,任防衛部隊統帥,佩戴金印紫绶。
宮裡流言蜚語不斷,衆人暗地裡皆因他靠兩任太後上位而議論紛紛。易居安看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腰挂佩玉,烨然若神人,同為女人,她瞬間理解了蕭太後。
“你好大的膽子,敢動皇上!”太後身邊的侍女突然猛拍案桌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怒喝道。
蕭太後隻是悠悠地吹着茶,根本沒拿正眼瞧易居安,隻斜着眼打量她。
“冤枉啊!太後娘娘息怒!”
易居安低垂着眼,天子身體抱恙,無人能治,要想接近龍脈線索,就要成為天子近臣,這是她的機會,也是她們唯一的機會。龍脈是她李氏的根,她非拿不可。
蕭太後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鋒利如刃:“哼,令尊雖然明面上不曾表明立場,但說起來他在前朝太醫署待過,誰知道他還有沒有那反梁複虞之心!”
反梁複虞!這可是不得了的罪名,可以讓她全家分分鐘掉腦袋。
易居安猛磕了幾個響頭:“太後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家父一片忠心,日月可鑒!不如再讓微臣為天子把脈——”
“你是何居心?!還想碰龍體?隻怕你是真想害死天子!到時候皇上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哼,你要陪葬!”
“寰禧姑姑,”易居安心想,這宮女脾氣太暴躁,可不好惹,最是看不慣他們自诩中立的一派,便又自貶幾分,低眉順眼道,“微臣萬萬不敢呐!姑姑大人不記小人過……養心殿内這麼多人,小人惜命得很。”
易居安表情很是谄媚,谄媚到身後的男人嘲笑了幾句:“哼,沒本事的軟骨頭。”
易居安自然是沒敢反駁,隻當聽不見,心下不屑,撇了撇嘴。這群人,草台班子一個,能力半點沒有,忌憚于監國,這龍椅坐不穩,就隻敢拿他們沒權沒勢的小太醫發洩。
黎塵鳴長得帥有什麼用?靠的還不是女人嗎?當了個衛尉就能評判她?
易居安忽而靈機一動,着急忙慌地朝身後男人腿上撲去,握住他手腕晃了晃:“衛将軍明鑒!幫下官說說話啊!”
黎塵鳴相當嫌棄地甩開她的手。
易居安誇張地眉頭一皺:“将軍,這一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有句話下官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直言便可。”黎塵鳴惜字如金,屬實高冷。
易居安跪着爬向前,作謙卑狀:“将軍是否時常自覺胸部脹滿,咽喉疼痛,以至不能做深呼吸?肺氣逆,嘭嘭而咳喘,缺盆中痛,前臂時常有逆冷,麻木,酸楚之症,甚者拿不起劍,還時常惡寒發熱?”
黎塵鳴和蕭太後對視一眼:“起來繼續說。”
易居安站起來躬身說到:“此乃臂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1】。下官摸您脈象,右寸弱脈,為肺虛也。觀您抽鞭那一下便撫胸數次,殿内有冰塊冰鎮,額上卻汗流浃背,此為自汗短氣。您是不是還以為自己陽氣旺盛?”
黎塵鳴臉色一黑。
看他吃癟,易居安嘿嘿一笑:“實則是肺陰虛啊!”
黎塵鳴:“你怎知?”
“下官可是太醫!”易居安眉毛一挑,嘚瑟一笑。
“哦?那補肺陰便可痊愈?”蕭太後撫胸皺眉,“阿銘,你怎麼不告訴我呢?夜晚獨自承受很疼吧……”
“娘娘,不可逾矩。”黎塵鳴眉頭微皺,面色冷淡地撇開眼,後退了幾步。
易居安雖然嗅到八卦的氣味,但還是不得不打斷兩人奇怪的氛圍:“非也非也,此乃手太陰肺經之臂厥,隻補肺陰恐怕不行。想必将軍這舊傷時間已久了吧?”
蕭太後眉眼低垂,神色哀怨:“十年了,足有十年了。我曾以為那傷口早已痊愈了呢。你不跟我說,又是跟哪個姐姐妹妹說去了?”
黎塵鳴避而不答,隻是收回鞭子,恭敬守禮地對蕭太後說道:“娘娘,都過去了。易老太醫是太醫署的博士,這位小太醫既是他的兒子,多少學了幾分本事,也不會愚蠢到明目張膽地毒害皇上,這其中想必另有隐情。太後娘娘莫要氣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