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夢的事情商定好後,在那年的秋天,程池安走入了57649号的記憶,體驗那個時代的雄蟲的一生。
“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伴随着這句話,程池安睜開雙眼,映入眼簾地是蒼白的牆體,緊鎖的大門,以及許多幼崽。
這間屋子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是頭頂的節能燈,它很亮。
程池安坐在角落,小小的一隻,不占什麼地方。
他附近還有許多不知道是昏迷了還是在睡夢中的孩子,但孩子們的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痛苦。
其他的幼崽零零散散地聚集在一起,程池安聽見的聲音是趴在門邊的一個幼崽發出的。
程池安向那邊看去,幼崽的眼睛裡滿是對外面的世界的向往,他穿着白色的袍子,所有的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袍子。
程池安想站起來,四處走走,觀察一下這個實驗室。
卻不曾想,他才動了動,背部就傳出一種撕心裂肺地痛。
那是骨翼生長的位置。
程池安反應過來——
這個時期的雌蟲為了保證雄蟲不會出逃,都會在他們年幼時進行骨翼摘除手術。
雖然說是手術,但不會使用麻藥,就硬生生地把骨翼從雄蟲幼崽的身體裡撕下來。
隻是程池安從未想過,這個手術竟是在這樣的年紀進行。
三、四歲的孩子失去了骨翼,會帶來怎樣的後遺症,雌蟲不可能不知道。
生長痛将折磨他們一生。
身體會不斷地分泌促進骨翼生長的激素,傷口會反複裂開,直到他們死去。
這個時候的雄蟲基因還沒有得到進化,成為千年後的雄蟲。
不過精神力已經成為了他們的秘密武器,支撐他們活着。
他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開始進化,重新擁有自己的翅膀,回歸天空的懷抱。
“你還好嗎?”旁邊一個幼崽看見程池安滿臉痛苦,晃晃悠悠地跑過來詢問。
失去骨翼之後,身體在短時間内會失去平衡,連路都走不了。
這個幼崽如今能走成這樣,想必已經失去骨翼很久了。
程池安想要張口回答,但身體不受他的控制,嘴巴無法張開,他就這樣地沉默着。
這不是他的身體,這是57649的回憶。
程池安清晰得認知到這一點後,便沉寂下來,靜靜地看着他走過自己的幼年時期。
這個實驗室是他所栖身的地方,不止是他的,也是這一衆幼崽的。
這個連床也沒有的地方,他們隻能睡在冰涼的地磚上——手術台倒有一個,但他們都畏懼、厭惡這個東西,無論如何也不會靠近。
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冷了隻能抱團取暖,熱的時候還好,這裡面再怎麼樣,也不會覺得多熱。
即使再熱,把袍子一脫,躺在冰冰涼涼的地上,也就不覺得熱了。
這個實驗室一直都沒有進過新的幼崽,一直都是他們這一群。
實驗室不會斷電,也沒有燈的開關,程池安在這個身體裡,怎麼也睡不好。
而且餐食也不好,可能是過節的時候,會有一兩個壞了的水果送進來,供百來個幼崽分食——
這是程池安猜測的,這個地方沒有鐘表,也沒有任何智能設備。
平常都是送一些難喝至極的營養液,三四天送一次,量卻隻有一兩天的,有些時候甚至間隔一個星期。
搶食成了本能,隻有力氣大的、長得更高才能“吃飽”。
57649很兇狠,往往能搶到最多的營養液,能吃飽。
但因此也有一大批幼崽别說吃飽了,連營養液都拿不到。
他們是一個群體,57649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同伴死去,他開始不再搶奪,他們都開始謙讓。
吃飽的日子就這樣中斷。
程池安在這裡别無辦法,隻能把睡一次覺算作過了一天,這樣計較天數,是惟一的辦法了。
吃不飽,睡不好的日子在程池安數到第一千天的時候發生了改變。
程池安離開的時候,實驗室已經離開了十來個幼崽,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長得高,長得也漂亮。
程池安以為這些長得高大的雌蟲會把他帶去其他地方,沒想到隻是上了樓,進了一個新的實驗室。
裡面依舊是他的同類。
在這裡,程池安更加吃不飽了。
給的食物沒有變多,他們還會時不時就會被蒙眼帶出去,有的會平安回來,有的則一去不複還了。
實驗室也不斷地增加雄蟲幼崽,總數量一直沒有發生變化。
直到有一天,程池安被帶離之後,坐上了汽車,去了一個新地方。
是黑屋子。
程池安被摘下眼罩,立刻判斷出來。
這樣黑的地方,讓一直住在亮堂的實驗室的57649害怕了。
程池安雖然在這具身體裡,透過他的眼睛看這個世界,卻不能在他害怕無助之時給予任何幫助。
他躲在角落。
沒有一點食物。
饑腸辘辘。
他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去尋找出口或是光亮。
閉着眼,躺在地上,靜靜地等待死亡。
直到門被打開,撒入一點光亮。
“57649還是個雛,樣貌很好,您要嗎?”
“帶走。”
這是惡魔的聲音。
程池安感覺自己被粗魯地從地面扯起,蒙上眼罩,踉踉跄跄地被推出黑屋子。
然後來到了一個新的黑屋子。
但這一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