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天還未亮,蕭貞觀就被宮人從睡夢中喚醒。
“青菡,不要,再睡會兒。”蕭貞觀翻了個身,背對着外頭,将臉埋進枕中,下意識嘟囔了一句。
青菡為難地擡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蕭九瑜,“王上,要不還是……”
“你讓開,”蕭九瑜跨步上前,俯下身一把撈住蕭貞觀的胳膊,将人從床榻上提起,蕭貞觀被擾了清夢,頓時氣急火燎,逼着雙眸怒吼,“放肆!”
“放肆什麼啊?”蕭九瑜接過青菡奉上的冷帕,開始給蕭貞觀擦臉。
蕭貞觀頓時打了個機靈,不是被冷怕冰的,而是被頭頂上的聲音給吓得,她緩緩睜開一隻眼,以為自己在做夢,疑惑地開口,“阿姐?”
“沒看錯,是我,”蕭九瑜替蕭貞觀擦完臉,起身吩咐青菡,“為皇太女殿下梳洗更衣。”
青菡口稱“是”,轉身恭請蕭貞觀,“皇太女殿下,請您起身。”
從前宮人一直避重就輕地稱呼蕭貞觀為“殿下”,哪怕诏封她為皇太女的诏書已經下達,可蕭貞觀自己不樂意聽人稱呼她為“皇太女”,因而宮人也不敢去觸她黴頭,隻是昨日太上皇下了令,既然诏書以下,在登基大典舉辦之前,朝野内外一律得稱蕭貞觀“皇太女”,好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因而太極宮上下都改了口。
蕭貞觀偷偷看了蕭九瑜一眼,蕭九瑜沒有任何通融的意思,她隻好在青菡的服侍下起身,待穿好衣,用完早膳,也才辰時,平日裡她可辰時三刻才起身的,如今足足早了一個時辰,她困得很,卻不敢當着蕭九瑜的面表現出來。
“用完了?”蕭九瑜擡頭看了眼香漏,給宮人下了令,“日後皇太女巳時三刻起身,辰時之前必須用完早膳。”
蕭貞觀驚恐不已,脫口而出,“為何要起那麼早?”
“日後每日上午,翰林院一衆學士都會前來給你授課,下午則由我和阿耶輪流授你為政之道,明白了嗎?”
蕭貞觀嘴一撇,又想哭,卻在蕭九瑜令人發憷的目光中将哭聲咽了回去。
“貞觀,你登基後那一日,阿耶也會下诏封我為攝政王,阿姐答應輔佐你,就一定會做到,但是阿姐不可能一輩子都替你處理朝政,你得自己盡快成長起來,學會獨當一面。”
蕭貞觀聞言如遭雷劈,“日後都得巳時三刻才起嗎?”
蕭九瑜點頭,“巳時三刻已是底線,阿黎當年讀書時,寅時三刻就起身了,風雨無阻,更無須人提醒叫起,你與阿黎年紀相仿,阿姐相信,阿黎能做到的,你也能。”
姜見黎,又是姜見黎!
蕭貞觀本已答應姜見玥,日後不再與姜見黎為難,可是眼下聽見蕭九瑜拿姜見黎激她,頓時又忍不住埋怨姜見黎。
姜見黎除了命好,還有什麼好的!
被蕭貞觀認為命好的姜見黎,此時此刻正在翊王府中的藏書樓上流連。
藏書樓又名開卷樓,建在花園中的争渡湖旁,共五層高,第一層用作書房,是姜見黎幼年受教讀書之處,其上四層則全部用作藏書之用,從樓上的後窗看去,便能俯視園中盛景。
姜見黎其實并不愛讀書,之所以從小苦讀,是因為蕭九瑜說過女兒也該讀書明理,如此日後才能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将她獨自留在府中的那幾年,更是給她布置了許許多多的課業,每年正旦回京之時,都要考校她的功課,因此姜見黎從不敢懈怠。
不過她自覺在讀書一道上并無天賦,她開蒙晚,哪怕那些年奮起直追,拼盡全力,于學問一道上也隻能得一個無功無過的評價,蕭九瑜似乎逐漸認識到這一點,便也不再逼迫她做學問,在她十五歲那一年,将她帶出了長安,讓她跟随自己走南闖北,五湖四海地曆練。
姜見黎很喜歡在外遊曆的日子,比窩在府中死讀書要有趣的多,若非不得已,她是決計不會再翻開這些令她頭疼腦熱的聖人典籍的。
姜見玥的出現,讓她産生了一股極大的危機之感。
姜見玥從前長在宮中,二人很少見面,後來姜見玥及笄後回到翊王府,二人同住一府,卻一個住南邊,一個住北邊,王府後院極大,又劃分了許多獨立的院落,十天半月也難得遇上一回,但每一回在府中遇上,姜見玥都會讓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與真正的姜氏血脈之間的差别。
此番回京再一次見到了姜見玥,姜見玥在蕭貞觀面前更加肆無忌憚,蕭貞觀聽不出來,但是她卻聽出,姜見玥句句都在警告于她。
如無意外,姜見玥會入中書,她呢?
她的路在何處?
心煩意亂了數日,姜見黎無人可問,就隻能重入開卷樓,渴望能夠從這些聖人典籍中,尋得一二解法。
可一連翻閱了數日,都一無所獲。
姜見黎頹喪地将書卷放回原處,轉身之時,衣袖被書卷勾住,用力一扯,罪魁禍首應聲而落,她俯下身想将書卷撿起,卻無意中瞥見了一行字,“舜命後稷,食為政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