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貞觀的目光驚疑不定,姜見黎也驗證了她的猜測。
“臣昨日回府時,遇見了岐陽縣主,縣主似乎很是苦惱。”
“哦?這麼說,姜園監是為了給阿玥分憂,這才有今日的一遭?朕竟不知你二人的關系已經變得這般好了。”
蕭貞觀一副想把姜見黎活撕了的神色,姜見黎如背負千鈞,卻還能從容不迫,“臣并非為縣主分憂,而是為了陛下,陛下身為天子,一舉一動皆受朝野注目,若是,讓旁人,尤其是谏議大夫他們知曉,于陛下名聲有礙,何況新的起居舍人即将赴任,日後陛下一言一行皆會被起居舍人時時記錄。”
姜見黎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看似是為了她的生前身後名,但是蕭貞觀笃定,姜見黎不會這麼好心,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姜見黎說的是對的。
新上任的起居舍人蔺嘉魚是阿耶親自選的,乃顔欽安之母,先中書令顔芳存的得意門生,是個再剛正不阿的性子。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将自己陷入險境,給予百官臣民口誅筆伐的機會,實在不是一個聰明的帝王所應該做的。
可是,這話從姜見黎口中說出來,她就是不願聽。
蕭貞觀從案幾後起身,踱步到姜見黎跟前,腳尖在籮筐上踢了踢,含笑道,“那麼姜園監是想出了個什麼絕妙的法子來為讨朕歡心呢?”
姜見黎低着頭,掩蓋了因“讨朕歡心”幾個字而深深皺起的額頭,蕭貞觀緩緩提起腰間垂下的宮縧,宮縧上的盤龍紋正對上姜見黎的視線,五爪金龍氣勢昂揚,沖她怒目而視。
“臣想借膳房一用。”姜見黎單手扶住差點被蕭貞觀踢倒的籮筐,仰頭懇求。
又是這副面恭心不敬的模樣,蕭貞觀恨不得刮花眼底這張臉,看了就讓人來氣。
“可,青菡,帶她去。”
既然她想,就讓她折騰,做的不好,今日必要罰得她走不出勤政殿。
姜見黎想做的是兩道菜,金鑲白玉闆和菠菜塔。
用清水将菠菜洗了,老根剪去,隻留下莖葉,瞧着還算鮮嫩的連着根一同留下,隻掐去最底端的長須。菠菜沾泥,來回洗了三次,水才變得清澈起來,姜見黎将清洗好的菠菜放在一旁的竹篩中,又開始處理豆腐。
豆腐是鹵水豆腐,一刀橫切,數刀豎切,将豆腐切成半截指長的方塊,漾入清水中滾過一遭,用竹篾蔑幹,備在一旁。
金鑲白玉闆這道菜的原料就齊了。
接下來,姜見黎又切姜末、蒜末、香幹末,原本還需蝦米,但是念在蝦屬葷菜,便就此作罷。
菜料備齊,可以起火了。
膳房有專門燒火的仆婢,姜見黎怕對方不知道用什麼火候,索性自己燒火。卷起一紮幹草,用火折子點燃丢入火塘,待火勢漸漸起來,就往裡頭加柴火。宮裡頭的柴火也是好的,明火烈烈,卻沒什麼嗆人的煙氣。
“你來看着火,維持眼下的火勢就好。”
姜見黎洗了手後回到鍋竈前,方才還冰冷的鐵鍋已經被火舌頭舔熱,正絲絲縷縷地冒着熱氣,伸手在鍋上方試了試,差不多可以下油。
淺淺一勺油淋入鍋中,“嘶啦”一聲,油星争先恐後地想要往鍋外濺,姜見黎拿起竹篾倒扣在鍋中,用長長的竹筷與鍋鏟将豆腐塊一片片平鋪在鍋底。
豆子的香氣夾雜着油香,迅速充滿整個膳房。
豆腐穩穩定型後,姜見黎揮動鍋鏟,将豆腐塊一片片反轉,讓另一面葉裹上金燦燦的硬殼。
及至豆腐表皮微酥,姜見黎往鍋中注入了兩碗清水,清水滾過一滾,再将留了嫩根的菠菜放進去,加些許鹽,不蓋鍋蓋,就這麼煮。
與此同時,另一鍋清水開始沸騰,姜見黎将剪了老根的莖葉下沸水,加鹽煮,隻八成熟即可。這鍋的莖葉煮好時,那鍋金鑲白玉闆也好了,姜見黎吩咐燒火的宮人熄了火,而後分别往火塘裡埋入大小不一的芋頭。
清水煮過的菠菜莖葉過了涼水,置于砧闆上切碎,碎成菠菜泥,用幹淨的紗布包好擠去菜汁,雪白的紗布立刻被染成了翡翠色。
擠淨的菠菜泥被姜見黎團成塔狀,置于一方菱花細瓷盤中,其上依次堆上捏緊團實的香幹末、姜末、蒜末,再淋上一層香油,這便是拌菠菜。
膳房裡頭發生的一切都被宮人先一步呈報給蕭貞觀,乍聞姜見黎所做的菜品,她并不覺得稀奇,反而嗤之以鼻。
“也沒什麼稀奇的。”蕭貞觀這般想着,但姜見黎遲遲不将菜呈上來,她在殿中等得心急,正打算尋個借口去膳房看看,就聽青菡進來回禀,“陛下,姜園監已經做好了。”
蕭貞觀不動聲色地又坐了回去,端着姿态道,“那就呈上來吧。”
一道金鑲白玉闆被盛在大海碗中,一道菠菜塔孤零零地矗立在細白瓷盤上,還有一道不知道是個什麼,大大小小的斑駁泥球緊挨在一起,同用來盛它的青瓷門不當戶不對,蕭貞觀看了,額角青筋隻抽抽。
虧她方才還有所期待,以為姜見黎能做出個什麼天花亂墜的東西,就這?宮裡的狗都不吃的東西,姜見黎竟敢大逆不道地呈到她面前,是在戲耍她還是在嘲諷她?
蕭貞觀深吸一口氣,氣得胸悶,咬牙切齒地問,“姜園監,你知道你做的都是些什麼嗎?”
“菠菜豆腐湯,拌菠菜,焖芋頭。”姜見黎俯身将筷箸托給蕭貞觀,“請陛下用膳。”
“你就讓朕吃這些?”蕭貞觀怒極反笑。
姜見黎裝作聽不懂,擡頭回禀,“自然不止,臣還想借茶爐一用。”
一提茶爐,蕭貞觀的臉色變得更加精彩,“做什麼?”
“為陛下煮茶。”
“朕不喝紫蘇水!”蕭貞觀脫口而出。
“不是紫蘇熟水,”姜見黎認真道,“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