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後面的菜圃裡長了兩棵榆錢樹,榆錢樹有些年頭了,樹冠如雲,極為繁盛。
榆錢樹的樹葉圓若銅錢,又是一簇簇一團團地長,看上去就像一條條錢串子,所以才叫這個名兒。榆錢葉是可以吃的,榆錢樹又随處可見,在災年缺食少糧之時,可以用它來充饑,即便不是災年,尋常百姓家裡也可以用它來加餐。
姜見黎第一回吃榆錢葉是在川蜀,那是三月草長莺飛時,她與蕭九瑜路過蜀安郡下的一個村莊,瞧見路邊一排樹下圍着三兩百姓,興高采烈地在摘樹葉。
蕭九瑜認得榆錢,也吃過榆錢,新鮮的榆錢将蕭九瑜的饞蟲勾了出來,她用二十枚銅闆帶着她在一戶農家混了一頓榆錢飯。榆錢鮮嫩,一碗榆錢用清水一煮,再拌上鹽與香油,就分外美味了。
那種滋味姜見黎記憶猶新,她抛卻農莊的正所,執意要擇這一處茅草屋入住,有幾分屋後榆錢樹的原因在。春天的榆錢葉采摘下來後,隻要保存得當,能吃大半年,且榆錢的做法簡單又多樣,吃起來野趣十足。
姜見黎在樹下摘榆錢,蕭貞觀站在屋内窗邊,好奇地盯着看。
榆錢樹是一種葉子繁多的樹種,待到枝繁葉茂時,葉子能将樹枝墜得很低很低,眼下榆錢的葉子并未完全長出來,但是兩棵樹上已經長出來的榆錢葉已經足夠她們吃了。
姜見黎站在樹下仰頭看了一會兒,而後撸起袖子左手扯過一條樹枝,右手握着枝條一撸到底,這條枝上的榆錢就盡數入了她腳下的竹筐中,而後她又放開這條,轉而去薅别的枝條上的葉子,不過片刻功夫,竹筐裡頭的榆錢葉就多得要溢出來。
姜見黎做事時專注的神色讓蕭貞觀看得心癢,手更癢,她想試試,卻始終拉不下臉,隻能眼睜睜看着樹下的人自得其樂。
摘完榆錢葉,姜見黎果斷地拎起竹簍離開,蕭貞觀的視線裡少了一個人,隻剩下了沐浴着陽光的榆錢樹,榆錢樹的枝丫在微風中輕輕點頭,令她感到一陣空虛。
見蕭貞觀興緻缺缺地轉身,青菡将半開的窗阖上,“陛下不看了?”
“好沒意思。”蕭貞觀幽幽抱怨,也不知是在抱怨榆錢樹,還是在抱怨将她扔在屋裡的姜見黎。
“陛下還沒見過莊子上的竈台吧?”青菡絞盡腦汁地哄道,“不如臣陪陛下去瞧瞧?”
“竈台有什麼好瞧的……”話是這麼說,蕭貞觀還是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屋子。
廚房在西側,屋頂上立着個煙囪,此時此刻,煙囪中還不曾有白煙升起。
去廚房的路上會路過姜見黎種的胡瓜地,蕭貞觀在胡瓜架子旁駐足停留片刻,忍不住從瓜蔓上掐下一朵胡瓜花。
花還沒在手中停留超過兩息,就被姜見黎奪了去。
“陛下,一朵花就是一隻果,”姜見黎将罪證舉到蕭貞觀眼前,“陛下毀了臣一枚果子。”
“……”蕭貞觀撣了撣指尖沾染的花粉,“姜卿說今日要用一成的胡瓜花入馔招待朕,朕掐了一隻,你一會兒少掐一朵便是了,又不是金玉做的,這般着緊……”
姜見黎不接這話,接了就沒好話,自顧自地開始摘起胡瓜花來。
蕭貞觀自讨了個沒趣,後退幾步抱臂站在一側旁觀,看着看着疑惑地問,“不是用花入馔?你掐下頭的疙瘩做什麼?”
“疙瘩?”姜見黎捏起一隻,“陛下說這個?這不是什麼疙瘩,是胡瓜的幼果,幼果與花一起入馔才好吃。”
又掐了兩隻,姜見黎就收了手,蕭貞觀在一旁看得直擰眉,“這麼少?”
姜見黎撥了撥簸箕上的胡瓜花,“不少了陛下,十幾個呢,多了也吃不完,不符合陛下厲行節儉的姿态。”
蕭貞觀沒好氣地轉過身去,在心裡暗道一聲,真摳啊!
姜見黎先将胡瓜幼果頂端的結掐去,而後往盆裡注入兩瓢水,胡瓜花容易清洗,用清水過一遍後,在水中加少許鹽,再将洗過的胡瓜花果泡進去驅蟲,難以清洗的是榆錢葉。
姜見黎從廚房的角落處翻出一隻大木盆,将竹簍裡的榆錢葉整個倒進去搓洗了一回,将污水篩去,洗第二回時,她往水中加了些面粉,面粉能夠将附在榆錢葉上的髒東西都搓幹淨。
一簍榆錢葉足足洗了四五回,洗幹淨的葉子被姜見黎用兩隻大木碗分别裝了,其中一隻木碗裡頭還鋪了一層白淨的棉布。
姜見黎用白淨的棉布包住榆錢葉,輕輕擠壓,讓棉布吸幹榆錢葉上的水珠,而後将葉子重新放入碗中,往碗裡加了一勺鹽,兩勺面粉,輕輕和勻,盡量讓每一片榆錢葉上都沾染到面粉。
“你這是在做餅餌嗎?”蕭貞觀不解,“面粉是不是少了?”
姜見黎将和好的榆錢葉放到鋪了底布的蒸籠上,側目問,“陛下還知道做餅餌該放多少面不成?”
蕭貞觀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朕是沒親手做過餅餌,但是朕吃過啊,你這面放得這樣少,葉子都散着,哪裡就像一張餅的了?”
将蒸籠放到鍋上,又燃了火塘,姜見黎才回答蕭貞觀,“臣不是在做餅餌,蒸籠裡頭的是榆錢飯。”
“飯?”蕭貞觀疑心自己錯看了步驟,“可是你根本沒放米進去。”
“不是所有的飯都需要放米的,”姜見黎手上的活片刻未停,一邊往另一隻放了榆錢的木碗裡打雞蛋,一邊給蕭貞觀解釋,“米這類精細的糧食于尋常百姓家而言是金貴之物,普通農人家中,一年四季也吃不了幾回白米飯,這道榆錢飯裡臣放了麥面和玉米面,其實災年的時候,百姓們用它充饑時都是從樹上摘下後水一煮就吃了,哪裡還會有這麼多講究。”
“這樣啊……”蕭貞觀悻悻地撇過臉,“倒是朕孤陋寡聞了,朕以為用榆錢入馔隻是興之所至。”
姜見黎攪和雞蛋的動作一頓,“榆錢是極為重要的備荒之樹,陛下自幼長在宮中,與百姓接觸甚少,這才沒見過沒聽過罷了,不過雖然他們知道的陛下不知,但陛下所知的一些東西百姓也未必知曉,皆是在其位知其事,陛下不必妄自菲薄。”
姜見黎今日着實怪得很,竟一下子說了許多中聽的人話。
蕭貞觀也不好太過挑剔,“姜卿見多識廣,看來朕讓你入司農寺,也不失為正确之舉。”
姜見黎往碗中又加了幾勺面粉,半臂長的木筷插入摻了雞蛋、面粉、鹽、香油的榆錢葉中,順着一個方向打圈,漸漸地,碗中的榆錢葉開始成糊。
她端着榆錢雞蛋糊來到竈台邊,伸手在鐵鍋上方探了探,鍋中的熱度慢慢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