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悶死了，宋世煜，你找個輪椅過來，推我出去走走。”
“你手也傷了，别出去了，”宋世煜瘋狂使眼色，“陪陪你爸。”
宋世煜關門出去了。
萬嘉旅躺在床上，右手小臂斷了，現在打了石膏，得等腫消了才能動手術，差不多得七天之後。他的兩隻手闆闆正正地放在胸前。
“爸老了。”
萬嘉旅有點不解地轉過去看着他爸。
“指望你好好讀書是不可能了。”
萬嘉旅不可思議地眨眼睛。
萬父有點兒想拿香煙，病房裡面是不讓抽的。
“公司不好，早點兒懂事吧。”
萬嘉旅看着他的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兩鬓已經白了。
在萬嘉旅的印象裡，他雖然憤恨他的父親但是他不得不承認，當年隻要他們一吵架，他母親總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如果沒有我，你算什麼東西啊！”
萬嘉旅他爺爺奶奶曾經也是地主，後來嘛因為一些原因也是被流放出來了。大小姐不會幹活兒，從最開始還能賣一賣藏起來的店面到後來實在不太行了，過不得窮日子但是又沒有辦法，窮苦的阿姨起碼踏實肯幹，有錢的嬢嬢那是本就爽快，他奶奶處于這中間，半點兒活兒不會幹還端着一副派頭，都不咋樣了還對萬嘉旅的母親頤指氣使。
後來他父親在母親家庭的幫助下稍微有點兒起色，她卻一心護犢，有什麼口舌都要找萬嘉旅母親的錯處，最開始，他的父親還是會對他母親懷揣歉意，到後來已經隻要吃飯的時候不要摔碗跌筷的就可以了。
他們分房了。
他父親指責他的母親，能做好什麼，連兒子都教不好。
他母親的心就隻在萬嘉旅身上了，說是他不好他父親才不肯回家。
煩死了。
萬嘉旅舔了舔幹巴巴的嘴唇，手也痛得要死。
他有點想紀榆，他不是說要來的嗎？
他應該能混成醫生進來看他，他會打針嗎？好像這是護士的活兒吧？
那他會來看自己動手術嗎？萬嘉旅看了看自己的手，啧，這一把不得給紀老師心疼得肝都顫啊。
他最好知道錯了。
“那個老頭，敲詐你是嗎。”萬父的聲音響起。
萬嘉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聽懂的時候心肝都抖了一下，啊了一聲，心跳劇烈。
萬父沉了口氣，“已經找人處理了。”
“啊，怎...”萬嘉旅啞着嗓子說。
“哼，”萬父銳利的目光看着萬嘉旅，“不給錢就把照片貼到公司去，你幹的好事。”
萬嘉旅的心髒都重到耳邊都是回音。
“怎，怎麼處理的...啊。”萬嘉旅眼神飄忽，佯裝無事。
“你不用管了。”萬父閉上了眼睛，“老東西長個記性吧，裡面自然有人伺候他。”
“那個...我...我也是為難了人家...”萬嘉旅舔了好幾次幹巴巴的嘴唇，有點兒不敢看他爸，他吞了好幾次生痛的喉結，“講道理也是我...”
萬父似乎察覺到兒子的異樣，“萬嘉旅，你掂量清楚再說話，你那些事兒經不起我查。”
“那有什麼好查的呀，就是...就是人家來打工我這人素質差不是為難人家了嗎有點過意不去這有啥呀...”
“你最好是。”
像是千斤鐵鐘重重壓下，嗡的一聲他被置于鼎中。
萬嘉旅好像在此刻明白，他等不到他的紀老師了。
——
宋世煜在醫院後街的小酒館。
綠頭發初戀姐姐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她不施粉黛，自然銳利，她低頭看手機，又擡頭看了看，就看見了宋世煜。
“宋宋一人飲酒醉呢？”她打了個響指，半坐在吧台椅上，酒館兒又給上了一打。
“哼，”宋世煜哼了一聲，“得虧沒死，不然咱倆都得吃白席，還得随禮。”
小酒館昏沉着紫色玫紅色的光，這店兒沒什麼檔次，說是什麼主理人就抱着個鼓在台上拍，三三倆倆的落座，小酒兒都辣嗓子。
“福大命大，”綠毛姐姐點了根煙，“萬嘉旅的女朋友不是剛剛那個哭唧唧的小學妹吧？”
“你怎麼看出來的？”宋世煜往後有點兒仰着問。
“害，他我還不知道嗎，”二人坐在小吧台上，初戀姐姐說，“那回，他送我過去酒店，路上跟我說，最後一次送我了。”
“我說這小子啊，從前一喝多就給我打電話，沒事兒就打電話罵我，”綠毛姐姐說，“我說他應該是碰着自己真喜歡的了，換了這麼多，可算找到了啊？”
“我問的是你怎麼知道不是那個哭唧唧的小姑娘啊？”宋世煜問。
“我在他車上看見套了，找火機的時候，”綠毛姐姐笑嘻嘻地說，“他一看诶诶诶的把套往外一扔，說他對象懷不上孕，這玩意兒沒用了。”
“我當時就知道了。”綠毛姐姐笑嘻嘻地說，“是個男的。”
“是個男的你高興什麼？”宋世煜說，“你剛剛在醫院看見了，他家可都要亂套了，你們好歹這麼多年也是朋友，你還笑得出來，你現在叫我笑我都笑不出來。”
“他家那個情況，他想出櫃太難了。”綠毛姐姐吐着煙圈，“小混賬享福又享慣了，他可過不了窮日子，他腦子清楚得很，不用我們提醒，他要想真好好在一起，那得他自己有點兒本事，不讓他爸牽制，他要是因為這個能幹點人事兒，我倒是覺得是好事，當然了，我覺得他就别出了更好，在家裡舒舒服服的，何必去遭這份罪。”
綠毛姐姐歎了口氣，“他喜歡那男孩兒，怎麼樣啊。”
“呵。”宋世煜都要笑出來了，他投了一枚硬币到杯子裡。
“叮當響啊？”綠毛姐姐眯着眼睛，“挺好，挺好。”
“好什麼呀？”宋世煜有點兒嫌棄地說，“這哥們但凡有點錢，我都不能橫插一腳。”
綠毛姐姐瞧着旋轉的鐳射燈，這鐳射燈有年頭了，好幾個格子都已經不會亮了。
“好多情侶，明明合适，為什麼他們要分手呢？”綠毛姐姐問。
“合适還有分手的？”
“時機不對咯。”綠毛姐姐掐了煙，“這倆人，相遇得晚一點，感情可能就不會重，但是相遇得太早，太年輕，沒力氣，長一長再說吧。”
“也不好說，可能，結果，就那樣吧。”綠毛姐姐将煙彈進酒杯裡，連帶着上次萬嘉旅還給她的打火機。
那餅他用了多年的不離身的打火機泡在藍色的氣泡酒裡，被人刻意遺忘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