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文元觑着夏望津的神色,聽對方也主動挽留自己,喜不自勝地說:“好啊好啊,”末了,他還要象征性地推辭一下,“但……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外公接話道:“怎麼會!就多雙筷子的事而已。”
外婆也應聲附和。她知道,自己這次食物中毒,多虧了嶽文元這孩子把她送到醫院搶救。而且這幾天,嶽文元也沒少跑前跑後地幫忙。
她記得這份情,自然想略略回報一二。
夏望津走上前,打開冰箱查看:“沒菜了,我去買吧。反正現在還早,沒到飯點。”
“我直接打電話叫人送來吧?哪用麻煩你跑一趟。”嶽文元掏出手機,正要撥号。
外婆不贊同地開口:“你來做客的,哪有讓客人買菜的道理。”
嶽文元往夏望津身上貼近:“哎呀哪這麼見外啊,我和望津什麼交情,您還不清楚嗎?”
“當年我在英國留學被人騙光了身家,不得不得露宿街頭的時候,還多虧了望津搭救我呢!”嶽文元側頭注視夏望津,眉眼含笑。
見狀,黎嘉穎主動開口:“文元哥,不用麻煩你了。我去買菜吧,就附近的超市,很快的。 ”
“你和舅舅忙活大半天,肯定累了,先坐着休息吧。”黎嘉穎一邊穿鞋,一邊囑咐,“你們陪外公外婆說會話吧。”
她拿上鑰匙和手機,揮揮手出門了。
等黎嘉穎領着兩大包菜回來時,剛出電梯就發現自家的門居然沒合緊。
這是幹嘛?
黎嘉穎有些疑惑。她悄悄上前,卻聽見了舅舅和外婆聊天的聲音。
“黎一凡回了老家後,就在當地縣城最有名氣的律所裡工作。沒過多久他媽就張羅起婚事來,給他找了個公務員媳婦,說是工作穩定又能顧家……”外婆提起來仍舊忿忿不平。
她沒說後面的話,但聽到的人都知道接下來不會是什麼好話,多半是诋毀夏照華這個前兒媳。
入耳的話語倏忽間變作酸澀的梅幹,從舌尖直酸到胃裡,讓人幾欲作嘔。淚意湧上眼底,黎嘉穎僵在門口像是個雕塑。
小時候,黎嘉穎曾經無數次問過,爸爸媽媽到底為什麼要常常吵架、為什麼離婚。她扪心自問,也問遍周圍所有親近的人。
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答案。爸媽總說大人的事,小孩别管。舅舅也說,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别人幫不上忙。
但其實黎嘉穎暗暗猜測,這一切都因為她是個女孩。
爺爺奶奶不喜歡她是個女孩,連帶着不喜歡媽媽。而父親成了爺爺奶奶手中的傀儡,被操縱着刺傷母親和她。
黎嘉穎聽見外婆繼續憤憤道:“結婚沒多久就生了個兒子,把黎一凡他媽簡直是給樂壞了,逢人就說。宴席大擺了好幾十桌。”
黎嘉穎攥緊了手中的袋子。指甲在手心壓出道道鮮明的印子,痛感一陣陣傳來卻沒能叫她回過神來。
回憶一點點湧現在腦海裡,那樣清晰。
拿着獎狀迫不及待地奔回家,想要得到爺爺的誇獎,卻見對方冷臉走開;做了小甜點想要給奶奶品嘗,卻被對方拒絕;美術課上做的手工品送給爺爺奶奶,卻被他們放置束之高閣,沒過幾天就被扔掉……
原來有的事情并不是過去了,它藏在記憶的褶皺裡被時間悄悄埋伏起來,隻是在等一個合适的時機好再在心頭割下一道道細密的傷口。傷口并不深,可能因為早已疼過一次所以不再感到過分的疼痛,可它足夠多又足夠突然,讓人猝不及防、毫無防備。
黎嘉穎一直以為自己隻要夠努力,努力去讨好爺爺奶奶,就能夠博得他們一點點歡心。
這樣,說不定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就算離婚了,也說不定能盼到有複合的一天。
可現在得知的這個消息像是柄重錘,徹底地砸碎黎嘉穎一直以來抱有的幻想。
父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而母親也一直為自己的事業奮鬥。他們都在往前走,誰都不會為了彼此讓步,也不會再回頭了。
可黎嘉穎自始至終都躊躇在原地,以為憑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就能重新拼合起破碎的家。
可現在願望終究是落空了。
玻璃似的幻想碎成一地,崩裂的鋒利碎片刺得黎嘉穎疼痛萬分。
黎嘉穎杵在家門口沉默地聽着,聽願望一點點碎裂開的聲音。
直到嶽文元抱着兩箱飲料從電梯裡出來,她仍舊是沒回過神來。
她跟着嶽文元踏進家門,卻一言不發。
好在家人們忙着準備晚餐,并沒有關注到她的不對勁。
也可能是關注到了,但是卻默契地沒有開口詢問。因為他們知道黎嘉穎肯定還沒有準備好向他們坦誠心裡話。
晚餐是何等的豐盛、菜肴是如何的可口、席間氣氛有多熱鬧……
這一切,黎嘉穎都仿佛失去了感知力。
她渾渾噩噩地度過幾個小時,終于在晚餐後躲進自己的卧室裡。
窗簾遮住緊閉的窗,房門也被關上,屋内隻有書桌上的台燈投下一片小小的昏黃,如同火焰般讓黎嘉穎感到些許暖意。密閉的空間帶來安全感,她緊繃着的身體放松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