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月光皎皎,梁洲陪陳蓓在陽台蹲了會兒,困意已然全無。
晚風輕拂,他們之間難得有這樣安甯、惬意的片刻。那風暖融融的,撲在身上并不覺得寒冷。
梁洲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啊?”陳蓓注意到他的反常。
梁洲嫌棄地撇了她一眼。
片刻後,氣不打一處來:“我就奇了怪了,最近氣溫上升,你怎麼還能把自己折騰發燒。”
陳蓓:“還不是和班裡男生打球呗。”
“他們都可厲害了,我不費點勁兒根本赢不了。結果打得全身是汗,外套一脫一穿的,不就……”
梁洲從鼻腔處發出一聲冷哼。
“你能打過他們?”
“其實不能,全靠他們讓着我。”陳蓓倒也實誠。
又是一聲加重了的冷哼。
陳蓓兩隻手的手指在半空交纏着玩,長時間仰着頭,脖子有些酸,她收回視線。
裹緊外套的同時咳嗽了兩聲。
梁洲淡淡看過來一眼:“該。”
陳蓓不服氣地撇嘴,剛要為自己辯解,梁洲微側過身,面朝陳蓓伸出了左手。
後者沒躲。
他溫熱的手背貼在她的額頭。
原先隻是虛虛地探一下溫度,本以為吃過藥、睡了一覺,體溫應該會有所下降,誰知剛貼上的瞬間,他被燙得心跟着猛然一跳。
體溫怎麼會不降反升?
梁洲難以置信地使了點力道,手背與她光潔的肌膚貼得更加緊密。他眉目緊縮,嘴巴拉成一條直線。
表情非常嚴肅。
月光下,陳蓓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
再三探溫,都隻感覺到灼熱。梁洲收回手,站起身,語氣稍顯認真地說:“你回房間,再測一次體溫。”
如果體溫計的結果超過三十九度,他打算帶她去醫院急診挂水。
“哦。”
陳蓓難得乖順地沒有反駁,她動了動雙腳準備起身。
然而剛才蹲的時間太久了,雙腳已經麻木,此時一個小小的動作扯到了筋,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嘶——”
“我的腳,好像麻了……”
陳蓓無奈地向他表明情況,一隻手往身後牆壁的方向伸過去,想借助牆壁撐起身子。
冰涼的觸感沒有如約而至,陳蓓疑惑地别過頭,下一秒,她被梁洲從地面打橫抱起。
驚呼卡在嗓子眼,他二話不說将她抱回了卧室。
路程很短,過程也很迅速。
快到一眨眼,陳蓓已經躺回了溫暖的被窩。
梁洲幫她掖好被角,去客廳拿來體溫計,來去匆匆。
用的水銀體溫計,陳蓓講究衛生,不願意放進嘴巴,所以将它插在腋下。
梁洲背過身去,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五到十分鐘的測量時間,卧室裡,兩個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等待時間流逝。
陳蓓一動不動地望着頭頂的天花闆,盯着看的時間久,明亮的燈光漸漸變得遙遠,落在她眼裡變成一圈圈模糊朦胧的光暈。
腦海中閃現方才梁洲抱她進屋的那一幕。
他從始至終冷着一張臉,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線條流暢的下颚線,再往上,是清晰分明的耳廓。
臉色緊繃,神情嚴肅。
他單穿一件薄薄的棉質睡衣,心髒在胸腔内強有力地、規律地跳動着,她的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胸膛前,聽見“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這一刻,陳蓓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
她想起更早的時候,父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
夜晚降臨,一家三人洗過澡,躺在同一張溫暖的床上。
電視裡放着狗血電視劇,她百無聊賴地聽着演員講台詞,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父親溫柔地幫她把碎發别至耳後,母親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将她攬入懷中。
她被幸福包裹着,在母親懷中聽見心髒平穩跳動的聲音,睡意越來越沉,一覺好眠。
一晃十年,即将成年。
她好像再沒有理由和資格鑽進母親的被窩,被她輕拍着後背睡覺。
那不再是獨屬于她的母親。
随着年紀增長,閱曆增加,學過的道理和知識紛紛灌入腦中,她漸漸明白“世事易變、人生無常”,很多事情不能強求。
雖然父母離婚,感情不在,可他們并沒有抛棄她,而是承擔起養育她的責任。
将她從那個矮矮小小的小屁孩,拉扯成大姑娘了。
父親外派非洲,前程似錦,母親尋得良人,相濡以沫。
每個人看起來都挺幸福的。
她應該為他們的幸福感到開心才對啊。
陳蓓吞咽了下口水,有淚珠溢在眼眶,将落未落。
她輕輕地了一下眼睛,淚水不講道理地奪眶而出。
在梁洲轉身前,陳蓓慌忙用另一隻沒有夾體溫計的手胡亂擦拭眼角的淚水。她在心底默默警告自己——
你隻是生病了,不是要死了,别矯情!
計時結束,梁洲柔和的聲音及時響起:“時間到了,你把體溫計拿給我。”
陳蓓照做。
對着燈光,梁洲眯起眼。
體溫計顯示的刻度,剛剛好停留在三十九的數字上,仍是高燒。不過按照網上的說法,腋下測量的溫度會比實際溫度低一點。
溫度居高不下,再拖下去不利于治療。
梁洲眉心微擰,甩了兩□□溫計,将它裝好殼放進藥箱,當機立斷道:“你穿好衣服,我們現在去醫院。”
“為什麼?”陳蓓拔高了聲音。
她強撐着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滿是不情願。
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間,眉頭緊鎖的病人,還有随處可見的白色制服,都讓她感到壓抑。
她不喜歡醫院,也非常抗拒去醫院。
“你現在溫度太高了,吃藥不一定能緩解病情,還是先去醫院讓醫生看看。”
梁洲堅持。
陳蓓比他更固執:“我不去。”
四目相對。
無聲的對峙後,梁洲苦口婆心勸:“拖着會更嚴重。我最後說一句,得去醫院。你不聽話,我就不管你了。”
那些被她憋回去的淚又一次湧現了出來,這次毫無預兆,一滴、兩滴,當着他的面直截了當地墜落在床單上。
猝不及防的淚打亂了梁洲的話,他無措地捏了捏垂立在身側的手。
“你别哭。”他上前一步。
陳蓓頂他:“你别管。”
果然是睚眦必報、不肯落下風的女人。
梁洲氣笑了,他緩緩坐到床沿,順手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醫院是什麼洪水猛獸嗎?為什麼不肯去?”
“梁洲,我是什麼洪水猛獸嗎?你看起來好像……很怕我。”
當初,一個人站在房内,一個人堵在門口,陳蓓就是拿話這麼嗆他的。
他記下了。
鼻子酸酸的,眼眶熱熱的。陳蓓錯開他的視線,接過紙巾擦拭眼淚。
她賭氣似的側對着梁洲,拒絕與他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