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莊冉拖長了音調,“我好高興。”
“你為什麼高興?”虞珵輕聲笑笑,“因為盧叔來了嗎?”
“唔,因為……今天有好多人。”
醉夢裡的人笑出了聲。
卻叫尚清醒的人一愣,月夜侯府院中的角落虞珵把呼吸放得很緩,他又一次喊莊冉:“我們回去了。”
莊冉卻再度沒了聲響。
虞珵深呼吸一口氣,良久,歎息一聲:“罷了。”
側身靠在假山石上,他難得放空了心神,微微仰起頭,大概在望着月。
天邊一陣涼風吹來抖落了紅梅樹披的雪衣,碎雪簌簌落下,月下人的廣袖把懷中人掩了起來。
不知何時,兩人竟都睡了過去。
從酒窖取了壇酒準備回房喝的祁莘在回去路上撞見的便是這一畫面。
對此祁莘表示:“……”
兩個傻子!
大冬天的覺得自己身體很抗造嗎?!
祁莘無奈把酒壇放到一邊又幹起了苦力活,并且在他将莊冉從虞珵懷中挖走時恨不得把那胳膊扭得死緊的人踹醒,祁莘真煩死了:
“你不讓我把莊冉帶走是想讓他在雪地裡待一整夜嗎,凍壞了你負責?”
也不知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是話裡的警告,睡夢中的虞珵聽祁莘說完話竟倏地松了手臂。
祁莘:“……”
祁莘心累地把莊冉搬進屋後又轉回來搬虞珵,結束拎起自己放在角落的酒,沿長廊回了自己的屋,到底歎息一聲:他也是太累了,這樣都沒醒。
于是乎托祁莘的福,翌日天光大亮,虞珵是被踹醒的——
莊冉保證,他絕不是故意的,任誰大清早睜眼見到有人在自己床上并且正和自己貼着臉,都會被吓到的吧?!他抖一激靈踹人不是很正常?
而眼看自己把人踹得有醒來的征兆,莊冉倏地坐起了身,便要下床離開,卻聽身後忽然一陣響動,莊冉身形一滞,緩緩回過頭去:“……”
虞珵微微睜開了眼:“……”
見到床上正愣眼盯着自己的莊冉刹那:“!”
抖一激靈,虞珵翻身下了床,動靜絕對要比莊冉來得大。
莊冉仍舊保持着方才動作:“……”
回身看向莊冉的虞珵:“……”
“咳,那什麼,”末了還是莊冉讷讷地開了口,“我昨晚好像有點喝斷片了,我、我是怎麼……”
耳根一紅,莊冉沒說下去。
“……我覺得我也有點斷片了。”
虞珵抹了把臉坐到床沿邊,不動聲色地低頭一眼,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昨晚明明是準備坐院子裡休息會兒就抱着莊冉回去的,怎麼一不留神就睡過去了,醒來還、還……
端着醒酒湯進來的祁莘見屋内床闆兒兩邊坐着的人時,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又說不上是哪裡,便開口:“醒了都坐着不說話是怎麼個事兒?”
屋内聽到聲音的兩人唰地就起了身。
莊冉臉紅:“鐘、鐘瑤!”
虞珵向祁莘走來:“鐘瑤,你等、等——”
祁莘實在不解:“你二位到底怎麼回事?昨夜好端端地還非往雪堆裡蹿,要不是我你倆現在指不定還倒原地呢。”
虞珵一愣:“你說什麼?”
祁莘無奈:“行了别什麼什麼了,快把醒酒湯喝了。”
虞珵堅持:“你快說。”
祁莘歎了口氣:“我說,要不是我——”
虞珵閉上眼,又睜開:“你把我們放一張床上的?”
祁莘點點頭。
虞珵:“你怎麼能把我們扔一張床上?”
祁莘:“有什麼問題嗎?哎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把莊冉從你手裡撈出來費了多大勁,兩個人都睡得死沉,我就近着房間搬,兩個大男人怎麼了?”
虞珵:“……”
道理好像确實是這麼個道理。
是啊,都是大男人,睡一張床怎麼了,何況還都穿着衣服呢。
一件沒脫!
不、不是這個問題,是他——
虞珵一隻手緊緊捏着祁莘肩膀,莫名煩躁,低頭吐出一口氣。
卻不料方才站後邊一直沒聲響的莊冉在這時突然沖上來,他越過虞珵,一句話沒說就拿過祁莘托盤上的醒酒湯,一飲而盡,随後扶着門框又背手往祁莘的背上拍了拍,末了一秒不願多停留地就走了出去,腳底生風,一路低着頭看不見神情。
留祁莘和虞珵在屋内面面相觑。
祁莘:“莊冉怎麼了?”
虞珵氣不打一處來:“我怎麼知道,起開,别礙我眼。”
說着也急匆匆地走了。
祁莘郁悶地和手裡另一碗醒酒湯面面相觑,猶豫了下,把它灌進了肚,倒不知是不是這醒酒湯的功力,聯系虞珵此前種種不對勁,祁莘腦子突然靈光一閃,甩手把托盤扔到案上,也跑了出去。
祁莘速度不慢,他跑進虞珵卧室時,剛巧看見那人要走進浴堂。
“果然……”祁莘一聲嘀咕沖過去,“虞謹行,開門!”
而虞珵見到祁莘的瞬間就當即把門合上,此時聽他在外“砰砰”地不停敲門,覺得非常不可理喻:“嚷嚷什麼,我洗個澡!”
祁莘:“你大清早地洗什麼澡,開不開?!”
虞珵:“不開!”
祁莘一笑:“行,我去找莊冉。”
“唰——”一聲,門開了。
——
所以心頭的那份情誼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虞珵想,有時候他自己也很困惑,無理的現實卻總愛突如其來給尚理不清心緒的他當頭一擊,這一回,饒是身經百戰的虞将軍,到底也有些畏縮了。
數月相處,置身其中的虞珵覺自己窘态百出,他其實早該清楚的。
然而——
“你在怕什麼?”祁莘問虞珵。
怕什麼?
是啊,我在怕什麼?
祁莘呆愣在原地,見虞珵朝自己苦笑一聲。
那一笑卻不知如何激起了祁莘的憤怒,他猛地上前一把拽住虞珵的前襟,咬了咬牙,質問道:“你說啊,虞謹行,啊?你在怕什麼?!”
“……”
虞珵深呼吸一口氣,把眼向别處瞥去。
祁莘的喉頭突然一哽:“虞謹行,你不能這樣,你……為什麼不敢跟莊冉坦白自己的心思?你為什麼要對所有人都有顧慮?你憑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祁莘大吼一聲低下頭去。
真奇怪,明明他最初是奔着發現某人春心萌動的心思準備過來找消遣的,可他說着說着說到了哪裡去?他在說什麼?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鐘瑤……”
“我明明已經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跟你說清楚說過了,”虞珵的話被祁莘打斷,“可為什麼你還要再藏着掖着是想讓人去低三下四求您把您的打算說出來嗎?!虞珵,你在怕什麼啊?你能不能不這樣?”
“你不就是……”祁莘氣極反笑,“你不就是覺得自己哪天一出了這個門就回不來了,怕人對你太多挂念嗎?你是不是還覺得除了自己就沒人能給這無可救藥的朝黨送命了?!”
“虞将軍……”祁莘掙開虞珵抓住他的手轉身,笑一聲,“你可真是太偉大了。”
祁莘也不知道,他怎麼就紅了眼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爆了脾氣,虞珵心裡的那點打算,他其實門兒清,早都知道的,隻是一直忍着沒說,又或者……他不敢說。
好像說了就會成真似的。
虞珵插不上嘴,也到底叫祁莘一溜串兒把話都倒了出來,這會兒他背對着自己仿佛降下去了些怒火,虞珵才無奈歎了口氣,清晨的日光淡淡從窗外流進屋内,照了虞珵半邊身子。
“我什麼都沒說,反倒成了我不對了。”
那聲音同日光一樣淡,從祁莘身後傳來。
祁莘轉頭朝虞珵瞪去:“你——”
“鐘瑤,”虞珵打斷祁莘,正色下來,“誰還不惜命呢?”
虞珵輕聲笑了下:“你放心,一切都還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
然而祁莘這會兒顯然還在氣頭上:“我——”
“哎,好了好了,”虞珵卻也顯然不想讓祁莘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再次打斷,“不說了,再說有人的眼睛要腫成紅眼泡了。”
祁莘:“……”
娘的,虞珵這個狗東西。
真是豈有此理!
祁莘氣不過,明明他在這兒擔心虞珵老半天,還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結果虞珵還敢嘲笑到他頭上?!
祁莘眼眶的紅絲還沒消下去,他喘着粗氣睨了一眼虞珵。
真是越看越來氣!
深呼吸口氣,祁莘拿衣袖一抹眼角,當即轉身走出屋外:“莊冉!”
祁莘邊走邊喊:“莊冉你出來!我跟你說——唔、唔嗚嗚!”
祁莘被意識到他要幹什麼的虞珵倏地從後追來捂住了嘴。
從後箍住祁莘的身體,虞珵收緊手臂,笑起來:“你要說什麼,嗯?”
祁莘掙脫虞珵捂住他嘴的手,憤怒道:“要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膽小嗚——”
虞珵再次捂住祁莘的嘴:“說什麼?”
祁莘:“膽唔——”
虞珵:“嗯?”
祁莘要瘋了:“嗚啊——你給我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