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光芒呼嘯而至。符紙在半空中驟然炸開,化作一團荼白色的光霧,如同月華傾瀉,又似霜雪翻湧。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着一股森冷的肅殺之氣,仿佛能凍結一切生機。
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瘦得隻剩皮包骨一隻手映入她的眼簾,指節嶙峋,皮膚幹癟如風化的樹皮,隐隐透出青黑色的脈絡,仿佛死去多年的屍體被硬生生喚醒。荼白色光芒觸及它的瞬間,枯手劇烈顫抖起來,指尖痙攣着抓向虛空,像是要撕開這層禁锢。荼白色的光芒卻毫不留情,順着它的指縫蔓延而上,宛如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迫使那青黑色的脈絡寸寸龜裂,滲出縷縷黑煙。
“嘶——”地底傳來一聲低沉的嘶鳴,似痛苦,又似憤怒。那枯手猛地一縮,指甲在尹快雪的腳踝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随即松開,像被燙傷般抽回地面。荼白光霧緊追不舍,化作一道道細長的光絲,鑽入龜裂的泥土縫隙,仿佛要将地底的未知存在徹底封死。泥土翻湧片刻,裂縫迅速合攏,隻剩下一片焦黑的痕迹,隐約散發着腐臭的氣息。
九頭鳳見狀,猛地展開利劍般的羽翼,五彩的羽毛邊緣燃起星星點點的火光。它的九顆頭顱不再猶豫,低吼一聲,凄厲的聲音如刀刃般撕裂空氣,下一瞬,九張嘴同時張開,噴出九股擰成麻花狀的烈焰,火舌翻滾,帶着熾熱的風直撲符紙的來處。
“白虎嘯風生,青龍踏彩瑞,朱鳥張炎威,玄武順于旁。”每落一句話,點點銀光化作青龍、朱雀、玄武和白虎,将九頭鳳團團圍在中央。
能将星光陣耍得如此出風頭的人除了蕭玄度,不作他想。尹快雪見勢立馬收了符紙,背上的鳳尾綠咬鸢見到四大神獸後俯首收爪,乖乖将自己封印在了梅染色衣袍的後背上。
“又是長見識的一天啊,少君都多少年沒有用過星光陣了......”蕭清晝顧不得自己一身污黑,抱着一把劍站在不遠處,心裡頭一絲慌張也無,蕭玄度的到來仿佛是一根定海神針,連段氏門生都在一旁歡叫。
是啊,十四年前就能殺了白矖妖姬,十四年後一件成精了的百鳥裙還不是切瓜菜那般簡單?
尹快雪趁着四隻神獸将九頭鳳圍住,捂着胸口悄悄旋開,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麼?她慣會能伸能縮。
剛轉了個頭,被團團圍在中央的九頭鳳似乎發覺了她的打算,銳叫着扇動着翅膀向她撲來,九個腦袋一個比一個拉得長,巨喙大張,露出兩排交錯的尖利牙齒,隐隐還跳動着火光。
四大神獸自然不會使獵物在它們眼皮子底下作祟,齊齊騰躍而起,虎嘯龍吟不絕于耳,九頭鳳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直接分了每隻神獸兩顆腦袋,以一敵四,脖子和拉面似的一伸一縮,彈力十足,扭出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雙向夾擊四大神獸,看着架勢還熟讀了兵法,竟然懂得攻守并用,奇正相生。
剩下一顆腦袋滿場追着尹快雪跑,口中噴出烈焰,她原本就和狗啃過似的頭發越發狼狽。
“大小姐!”武陵段氏的門生有心無力,想要加入戰場助尹快雪一臂之力,卻被九頭鳳一口火噴在了地上“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蕭氏在場的少年郎們隻覺得好解氣,好精彩,恨不能将眼珠子分成五份。
“承之,你看段家大小姐那狼狽樣兒,可真叫人痛快。”蕭清晝隻差手裡頭變出一份瓜子,一邊磕一邊看熱鬧。
蕭家其他少年郎忙不疊地附和:“是啊,之前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賣老,還敢......”
他們說到一半,才後知後覺發現蕭玄度站在不遠處,忙掐斷了自己聲音。
“我說,你這脖子還想不想要了?就不怕我給你擰斷當下酒菜麼!”尹快雪拍出一張符,蕭玄度在她十丈之遠,靈力蹭蹭上漲,隻可惜段野雪本身靈力低微,雖然現在靈力多了不少,卻連自己原先十分之一的功力都沒有,那顆腦袋直接把符紙輕輕一吹,倒是把她逼得險象環生狼狽不堪。
一陣嗤笑毫不留情地灌注進她的耳朵,尹快雪扭頭見着在唠嗑看熱鬧的蕭氏門生,忽然陰險地嘿嘿一笑,扭轉了方向,飛速跑到蕭氏少年郎所在的地方,一招禍水東引耍得極為漂亮,她貓在蕭清晝背後,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躲在竹林般挺拔的一撥兒郎中間,氣得那個頭不住地噴火。
雖然隻有一個頭,也把這些人折騰得夠嗆。
“我說,幽篁仙子可真是會選地方啊!你就算天天在咱們少君面前......”随後隻剩下一串“嗯嗯嗯嗯嗯呃”的聲音。
原來是蕭承之伸出手摁住了蕭清晝的嘴巴。
“有情況。”尹快雪撓了撓下巴,頗為鎮定地的得出一個結論。
花背鼠十四年前就喜歡蕭玄度喜歡得人盡皆知,連着她家門口掃地的老婆子都知道這個“秘辛”,這也沒有什麼,隻是十四年了,連着蕭氏小輩都敢甩臉子,混得未免有些慘。
“哇奧!”院落裡傳來一片誇張的吸氣聲,尹快雪擡頭,隻見蕭玄度手中握着龍吟劍,劍身微顫,隐約能聽見龍的吟聲,九頭鳳化作了百鳥裙,散着淡淡的瑩白色,溫溫婉婉,就像是個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文靜小姑娘,哪裡有之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氣概?
“不愧是咱們少君,三兩下就把這麼兇殘的裙子給制伏了。”蕭氏的門生歡呼雀躍。
“那還用說,就算是白矖妖姬再世,少君依舊能将她一箭穿心。”蕭清晝拽開覆在嘴巴上的手,恨不得一吐為快。
好惡毒!尹快雪捂了下隐約發疼的胸口,眼神卻不自覺往蕭玄度所在的方向瞧去。
比十四年前更加沉穩,更加泯滅人性。若十四年前他還隻是站在廣寒宮的門口,現如今,不知在裡頭凍了幾尺了。
蕭衍渡手握龍吟劍,劍身微顫,低沉龍吟響徹院落。他冷眼掃向百鳥裙,深竹月色乾坤袋抛出,光芒如霜雪傾瀉,裹挾着無可抗拒的靈力。百鳥裙掙紮扭動,百種凄厲鳥鳴亂作一團,卻逃不過那張無形巨網,裙擺一點點虛化,似要被徹底收服。
尹快雪站在廊下,眯眼盯着這一幕,胸口“衍”字烙印隐隐發燙,像針刺般提醒她——這男人曾一箭滅了她,如今卻是她靈力的源頭。她咬緊後槽牙,恨意如潮,想撲上去撕碎那張冰臉,可掌心空蕩的靈力卻像鎖鍊:離了他,你連這殼子都撐不住。
她攥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血絲滲出,低罵:“天殺的蕭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