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可以使人死,一句話可以使人生。
蘇莫目視狹海城世子的身影消失在水底,天亮了。
那“大蟲子”最後神情恍惚,蘇莫也不知道自己的外交任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反正她盡力了。
人魚世子那半身可怕的傷口讓蘇莫想起曾經的自己。
神醫山上,她蘇醒時就被繃帶布條綁得嚴嚴實實,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顔安青。
“大夫……我頭疼……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是不是……壞人?為什麼會被……打成這樣……”
顔安青說,“想不起來的事就當沒發生,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是沒問題,以後好好活着就行。來!喝藥!”
及至蘇莫拆了厚重的繃帶,看到了鏡中全身的傷疤,不由震驚,
“這也太醜了吧……”
一旁的經常照料蘇莫的夕岚看到,過來半跪雙手捧起她的臉,“蘇莫,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你一點都不醜!”
那時夕岚的臉又白又明亮,美得像梨花。
“你是我喂出來的蝴蝶!”
梨花笑了。蘇莫的心也亮了。
蘇莫微笑着脫了借來的黑鬥篷,換上夕岚給她準備的青白色禮服,心情愉悅,想着高低得去幽篁府再蹭幾天飯。
蔚藍的大海環抱着一隻神不守舍的人魚。
星時遊得很慢,耳邊不斷回響着那幽魅黑影最後的話語,“希望我們不要輸得太慘。”
不要輸得太慘……輸得太慘……
星時被這話語環繞着全身流出冷汗,心髒猛跳的聲音都震得他耳鳴,以至于小火在一旁拼命呐喊圍着他來回轉圈,他都置若罔聞…
“星時!要跑就是現在!我看了現在守衛還很遠!這是最好的機會了!星時,星時,你聽見沒有?!星時!”
離開碼頭後,星時就變成自己本來的樣子,現在他面色慘白,“小火,我好累……我想睡……”
語畢,全身的力量都像被抽走一般,星時眼前發黑,昏了過去。小火看着星時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搖搖晃晃沉入海底,被人魚守衛們發現并圍了起來。
星時昏沉着被帶回海洞,全身酸痛、法力耗竭加上情緒的劇烈波動,巨大的疲倦壓迫着他的身體,他做了噩夢。
夢中,他又看見發狂的海怪群,它們圍成一團在拼命撕咬獵物,自己則站在一旁,他看見在海怪的利牙交錯之間有一雙潔白的斷掉的翅膀。
“不要——!”星時極力嘶喊,自己的身體卻紋絲不動,“你們放開他——啊——!”
他不斷掙紮,大喘着氣,從夢中驚醒,冷汗直流。還是在陰暗的海洞,許是在深夜,小火趴在一旁沉睡着。
星時望向小火,發現其如火焰般的赤橙的形體,不知何時有了道淺淺的裂痕,不細察覺很難看見。難道是之前撞結界的緣故嗎?……怎麼會這樣?
他又望向洞口,結界還在,守衛就在旁邊。
施了最簡單的幻象術,星時略微遮住咬傷,恍惚地遊到結界處,他猶豫地對守衛張口,“可以放我出去嗎?這洞裡悶得……我難受,我想出去透透氣。”
不想人魚守衛竟同意,兩下撤了結界,在星時手上挂了一手鍊飾物,“世子戴着這個,别去太久,我們不好交差。”
星時點頭,他有些震驚,原來守衛竟被吩咐要以自己的身體為第一優先級,那硬得如護城結界一般的屏障竟可以如此輕易被打開。
趁着太陽還未升起,星時又遊到了扶桑國的岸邊,看到了海軍的戰船。
他遠遠望着,不敢靠得太近,怕驚醒一個夢。
同樣的事,這四年來他已經做了無數次了。
那帶着雪白翅膀的士兵,一次都沒有再出現。那人的存在,比起小火,更像是個幻影。
如果不是因為每次望着海船等到日出,星時的心都在胸膛裡灼熱到發疼,他會以為那次遇見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到底在等什麼……?”星時流下淚水,記憶裡那士兵的笑容随着視野的模糊也越發看不清了。
确實是那人饒了自己一命,然後他笑了,但他左右看見的不過是一個笨拙的海象。那他為什麼笑? 也許他是個動物愛好者……
那笑也不是對我……
星時的心又揪了起來,他哭得更恸。
“要是我還是像以前一樣美麗就好了……好想讓你看看我的樣子……可你為什麼還不出現……?”
眼淚洗去了幻象術,露出被毀得透着白骨和腐爛組織的半臉。
沒有人知道,星時每次使用幻象術時,被覆蓋的傷口會又癢又刺,但即使這樣,星時還堅持在除了小火以外的人面前施術。
因為他能看到别人在看見自己真身時的錯愕、驚駭、惶恐以及避之不及。他們都見過星時原來的樣子,所以他們唏噓、搖頭、遠離。
美貌存在時并不覺得有什麼,然而失去時格外覺得有什麼。
那些善待、友好、微笑,如果要靠自己折磨自己才能再次獲得,那獲得的究竟是什麼?
“我永遠不能在你身邊了……”星時絕望地哭了,他想不到任何一種方法可以讓現在的自己坦然無懼地面對心愛的人,“我等不到你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星時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撐到了極限。
天亮了,海船沒有變化,星時沉入大海。
小火醒來時發現星時在一邊蜷縮着哭,小火驚訝自己這次睡得格外久。
"人魚王打你了?"
星時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