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從海洞中醒來的時候，發現星時完好的半臉又變成鼻青臉腫的樣子，全身還隐隐有銀白色的法力如繩索般緊緊捆綁着他。

“天啊！” 小火目瞪口呆，“我睡了多久？你又沖界了？！”

“不是，是被王揍的。”星時一臉不忿。

他說他不行，他勇敢不了，他當不了海長城的替身，不想上岸當活靶子，不想背負全族人的性命，然後……就被人魚王痛扁了一頓。

現已老實。

“星時，你到底怎麼想的？！” 小火不解，終是問出了口，“箭在弦上了，去或不去，你現在還沒有想好嗎？”

星時難過垂下頭。他開始同意，是想再為自己愛的人做一點貢獻。

與其在海底疼死也無人知道，不如用有限的生命再拼出一點點和平的可能，起碼到那時候，他們和那士兵就不再是敵人了。

可人魚王的話吓到了星時，岸上也可能很兇險，他必須時刻提心吊膽以求保命。海長城一旦建成，他的身體就不再隻是自己，更是狹海城的護城結界！如果他不幸身死，就是置全族于危險的境地，暴露在更盛敵意的海怪面前。

“小火……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心現在亂的要死。” 星時一臉痛苦的神色。

留在狹海城被海怪咬傷腐蝕而亡，頂多會牽連小火一人而已……可是真的能這麼衡量嗎？

“星時！你現在都被海長城快紮成篩子了，那麼難……你都熬過來了，你難道還想放棄嗎？你忘了你那時候是怎麼說的嗎？什麼既然‘惡人’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

“你不要想東想西，顧慮其他，隻關注眼下就行了！現在這是你唯一複原的機會！”

“你隻要問問你的心，你到底想不想上岸去找你愛的那個人？！”

星時猛得擡頭，看着小火，星辰般的眼睛充滿淚水，全身連帶着嘴巴顫抖，下意識地搖頭，“不要……”

“星時！”小火立刻捧上他的臉，“如果你不敢，那就隻當是為我好了！隻要你肯上岸，我就能去找更多的人家，哪怕隻有一天，我也多一絲機會能找回自己的身體啊！”

是，是這樣。

海長城能不能建成還未可知，現實也沒有人會因此受益或喪命，但隻要他肯上岸，小火的搜索範圍就會更廣。

哪怕，隻有一天。

“好……那我去！”星時的淚水終于幹了，眼中露出堅毅，身上的顫抖也跟着止住了。

把未知的未來交給未知的命運。如果血鴛法術成功，他就去背負保護同族性命的重擔；如果失敗，起碼小火還能比現在多些活命的機會。

就算死，不是還有你陪我嗎？

星時猛得打了個激靈。

國舅爺九爺的車隊耗費了多日才到了約定的海岸，從王城到岸邊的距離其實沒有那麼長，耽誤時間是因為蘇莫公主給他們描述了兩種世子可能的尺寸。一種如一個半成人般長短大小，一種則如兩三層樓那麼高、四五隻牛那麼寬。

“我也不知道哪個是世子的‘真容’啊。”蘇莫擺擺手，一臉無辜，“或許都是，得看他心情。”

九爺憑借多年陸運的資源和經驗，愣是把兩種尺寸的水缸都準備了，并配備了對應尺寸的運輸車。

真真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人魚護衛浮上水面，看到岸邊第二個水缸大小都驚了，報告給了王，又說明了緣由。

于是星時在斬釘截鐵說自己去之後，竟意外又被人魚王暴打了一頓。

“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教你幻象術是做這個用的嗎？！你是不是法力充沛到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蘇莫……！”人魚王走後，星時氣得咬牙，攥拳發出咯吱聲，完好一邊的眼睛泛出被揍後的烏黑，眼神中盡是憤恨。

“哈哈哈哈！”看到星時吃癟，一旁的小火在海中笑得打滾。

臨末了，星時要走，從蔚藍的深海中遊出一尾銀紅色漸變尾巴的人魚。

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隻見她來回确認四周無人後，遊到了星時旁邊。

“世子請留步……” 那人魚姿色動人，嘴唇輕啟，雙手扭捏放在身後，欲言又止。

星時詫異回頭，此時他已用幻象術恢複了自己原來的樣貌，既蓋住駭人的咬傷，又蓋了被痛扁後的烏青。

灰藍色的長發，銀灰色的尾巴，不世出的面容。

“哦，有情況～要我閃開嘛？”小火見狀笑着眨眼。

星時面上沒有太多和氣，眼中還是不耐煩的樣子，此時他還在接連被扁的氣頭上。

“怎麼了？” 星時認得來人，是小時候的玩伴，名喚意暄，近五年沒有再接觸了。

意暄見狀有點詫異，但還是大膽從身後拿出一貝殼樣的飾物。

“大家都說……世子此番上岸是為了保護全族，是我們的大英雄！”意暄垂眸低語，“這個請世子收下，就……就當個護身符吧！”

星時定睛去看那飾物，隻見上面嵌滿了各色寶石，熠熠生輝，十分精緻華麗，像是耗時許久、手工精心制成的。

一個甩尾帶起一個水漩渦，星時上半身動都沒有動，那飾物就從意暄手中掉落了，慢慢下沉。

他用行動表達了拒絕。

“星時！你這樣太不禮貌了！”小火在一旁低吼，他看見那銀紅尾人魚的臉一下就露出要哭泣的樣子。

星時見狀隻得反手又施了個水柱，把那飾物從深水中托起，舉到意暄的手前。

“我上岸隻是為了我自己，與你們無關。如果你想讓王現在就宰了我，就把這東西給我。”

紅尾人魚愣住了，直直看向星時，見對方眼中一點波瀾都沒有。

“好，我明白了……”意暄從水柱上拿下飾物，哭着遊走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小火望着紅尾遠去的樣子，皺眉問道。

“這是……人魚的信物，求愛用的。” 星時道。

原來，人魚雖不追求愛情，但也會有好感厭惡之分，他們表達喜歡的方式很簡單直接，就是給彼此一個信物。若是雙方都有意，就會結成一對。

“星時可以啊，即使爛成這樣了，還有人傾心于你……”

“小火，找到身體後要第一時間回來，我要揍你。”

嗯，人魚表達厭惡的方式也很直接。小火苦笑。

到了岸邊，浮上水面，星時選了那個較小的水缸。岸上的人遠遠地看見世子的身型，不禁都松了口氣。

于是九爺吩咐人把小的那個水缸在岸邊半人高的地方卸下，浸入海中，海水順着流入，意思是請世子入甕。

星時皺眉，用水柱反手把水缸擡起來，施法調走其中的水，又從深水調出更純淨的海水注入。

與他同行的還有四位人魚護法法師、四名人魚護衛，他們吃了秘藥可以在幾日内變出人形，他們跟着車隊一起去。

那藥對身體負擔很大，星時半身已毀，根本無法變出雙腿行走，所以隻能用水缸運送。

星時回望大海，隻見一片蔚藍、空留波浪，沒有一個人魚的身影。

星時施了法術縱身跳入缸中，不再留戀。

一時環境轉換，四周逼仄，星時苦歎，這次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他吩咐小火一定要抓緊時間去找身體，不要讓他的選擇毫無意義。

“等血鴛施術的時候，如果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身體……”小火焦急地說，“我一定會飛去陪你！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水缸上撐了把大傘，遮住了岸上強烈的陽光。星時在陰影裡蜷縮着，想着這曾是一尾可以在滄瀾大海中自由狂遊的閃電，小火心中泛出酸楚。

“快走吧，‘誰家打仗前先唱衰的’？”星時學小火說話，頭低在陰影中。

“等我找到了身體，無論富貴貧賤，我一定要報答你！”小火哭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