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初夕,晌午時分長甯随原清逸去了萬和堂,兩名護法,四名掌侍,四名暗衛統領,攏共十二人,正好一桌。
長甯邊安靜地吃邊留心着他們的談話,從小年夜及今兒來看,左護法葉榮雄姿英發,實則和藹可親。右護法沈傲霜溫文爾雅,實則外熱内冷。
掌人首領卓華一本正經,不怒自威;掌膳首領陸雲禾英姿飒爽,心靈手巧;掌資首領秦政氣宇軒昂,利析秋毫;掌禮首領季羨風度翩翩,口若懸河。
四名暗衛統領除卻月狐與月燕,還有兩名代号分為張月鹿,畢月烏,其中月鹿面如傅粉,雌雄莫辨;月烏謙恭仁厚,敦默寡言。
總之,未及兩頓飯的功夫長甯便将蒼龍谷衆首領的風格摸了個底。
原清逸偶爾附和言談,餘光始終捎及身側,近幾回筵宴她皆極為雅靜,同二人用膳時的喋喋不休大相庭徑,烏眸隻有在聽得與自己有關之事方閃微光。
她莫非怕羞?轉念一想,她哪裡懂得何為羞怯,根本是一面如舊,能說善道,同隻鳥都能聊得分外歡暢。
然,她雖恬靜,對衆首領的關切及詢問倒有問必答,言辭無可指摘,偶有缺失她亦能極快察言觀色,甚至無須月燕從旁指引便能從善如流。
原清逸雖總認為長甯柔弱纖細,不堪一擊,但若論才智,她絕對端得起蒼龍谷大小姐之稱。
甚至于衆首領眼中,他亦看出了稱賞。
察覺到目光,長甯微側頭,原清逸或談或飲,極少動箸,她幾度欲替其夾菜卻顧及衆人,是以幾乎未與他閑談。
四目相對間,彼此打了個照面。
長甯見他的視線落于自己手中的龍鳳呈祥團上,低低問了聲:“兄長欲食麼?”
細微之聲于高談闊論中好似小石子入大海,但桌上之人皆卓爾不凡,聞言豎耳。
縱未注目,亦覺數道視線齊刷刷地往面前掃,原清逸從紫檀鑲理石背椅起身,輕“嗯”了聲。
長甯并未将手中之食放入蓮紋青花碗,反而迅速拾其箸夾了塊龍鳳呈祥團,還順帶撿了幾樣平素他鐘愛之食放于其前,盈盈一笑。
暢談聲稍減,原清逸也未注意,細嚼慢咽地吃起來。
見狀,月狐面帶嬉笑,月燕眉梢輕揚,葉榮心下甚慰,沈傲霜眼角隐笑,其餘衆人皆靜默不言,心下卻對長甯更是刮目......
弦月于翠微疊岚中升起,萬點繁星如明珠閃爍碧空,除夕之夜,按傳統得食撥霞供。
青瓷燙金爐上“咕噜咕噜”地冒着騰騰白煙,原清逸本以為按長甯的性子該得有一桌菜肴,瞟眼看去卻比預料中少了大半。
長甯抿出一貫的梨渦:“兄長來坐,片刻便能食。”
“僅幾種菜肴,夠你吃?”原清逸下意識問了聲。
“少麼?”長甯垂眸點數:“一二三……不少,足有十二道菜呢。”
縱有十二碟,然而白玉盤精緻,每道菜僅幾片,原清逸落座後接着道:“當真夠?”
此話關切之意明顯,長甯莞爾一笑:“兄長,昨夜與今兒晌午你皆食得少,我問了月狐才曉得你過兩日又要閉關,需清胃,想來今夜也隻食少許。而我近來于筵宴食得滿腹,倒也不餓,是以這些已足夠,多了未食盡倒浪費……”
她的絮絮叨叨原清逸已習為故常,他未搭話,也沒打斷,隻靜靜地聆聽。
長甯料想他心情應不錯,她涮好一片醺醉仙魚放入青瓷冰紋碗,甜甜笑道:“兄長,你閉關時不吃食可會餓?”
原清逸盯了眼,旋即優雅地送入口中,待食盡方道:“不會。”
“那兄長昔年最久幾日未食?”
視線掃過猩紅肉卷,肌理清晰,甚為新鮮,原清逸的眉頭不經意疊過一絲褶皺:“月餘。”
長甯飛快地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表情,思緒掠過幾圈,她盈笑道:“兄長真厲害,不過日後你月餘未食,我肯定會很憂心,指不定待兄長出關時我臉上的肉也沒了。”
說着,她拿兩指捏了捏年糕團臉。
含笑的雙眸,關切的語氣皆令人愉悅,原清逸心間的陰霾宛若被春風攜卷,難得打趣:“如今你已及岌,面容卻仍如孩童,清瘦些或許更好。”
“更好?”長甯邊食邊給他夾菜,問道:“何處好?”
“更具女子之美。”
女子之美,長甯腦中飄過舞姬之姿,莫非兄長喜其形,可若中意又為何不帶回雅閣?
晶眸微斂,一看便在思索,原清逸倒愛看她凝眉,目光狡黠,似團雪白的小胖狐狸。
于淡淡白煙中,長甯夾起一根圓潤玉延:“我形如山藥,”複又夾起根青菜:“而兄長可是喜這茼蒿?”
原清逸從不近女色,亦對女人無絲毫興趣,即便嗜血之欲難控亦隻施蠱術,絕不會賞鑒女子。
聞言,他并未接話,而是夾過她手中的茼蒿涮于滾鍋。
長甯打眼一瞧,此舉乃食,食即代表中意,怪不得兄長對自己忽冷忽熱,原是因自己形容不大合其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