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煦煦,寒意漸消,上京城内的肅殺之氣逐漸褪去,融為天上輕盈的薄雲。
顔笠候在明鸾宮門口,溫和的風吹起她鬓邊的碎發,勾勒出她臉龐平整的輪廓。
柳琰晨陪齊朝銘玩了一會兒,正要回府,迎頭便撞上了顔笠。
他驚得頓足,颔首示意:“顔姑娘。”
“見過柳大人。”顔笠半蹲行禮。
柳琰晨擺出笑容,掩飾自己面上的不自然,“顔姑娘怎麼不命人傳喚一聲。”
“不是要緊的事,就不便打擾娘娘和大人。我在這等一會,無妨的。”
柳琰晨見顔笠來找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測。壽安宮的雨,落進了每一個有心之人心裡,多多少少,都會心思。
顔笠笑了笑,将翁渟托付于她的措辭一并告訴了柳琰晨:“柳大人,楓栖殿于你并無過多的交情。公子仁厚,不願欠人人情。上次突發急情,請大人喝的一杯茶還未飲完,還望大人賞臉再随奴婢去一趟,答謝大人的兩次相救之恩。”
“兩次?”柳琰晨納悶道。
“一次是内務司前救了奴婢,一次是在太後娘娘面前幫公子說話。”
柳琰晨已燃起欣喜之色,片刻間他雖還未想通翁渟為何突然願意涉足,但隻要他願意邁出這一步,柳琰晨就會張開雙臂迎接他。
他欣欣然答應了,跟着顔笠去了楓栖殿。
路過正在灑水的小太監,可能低着頭沒見着人,一大瓢水就要往顔笠身上送,柳琰晨眼疾手快,立馬拉過顔笠的手臂後撤。
顔笠頓住步子,迅速撤回手臂,柳琰晨的手心陡然一空。
反應這麼快?
灑水的小太監已重重跪下,頭伏在地上苦苦哀求,被水潑濕的石闆路宛如一面明鏡,卻映不到他們畏縮的臉。
柳琰晨拂了拂袖,瑣事上他不愛計較,隻是沉聲道:“宮裡主子多,下次當心些。”
小太監忙應和:“奴婢記下了!奴婢記下了!”
柳琰晨揚揚手,讓人走了。
他低眉望向躲在自己身後的顔笠,和聲詢問:“沒事吧?”
顔笠微微搖頭,和善笑着:“奴婢沒事。”
柳琰晨被這一口一個“奴婢”喚的頭疼,不知為何,在他眼裡,顔笠莫名不适合這個自稱。
他見過顔笠的韌,顔笠的勇,聞過她的談吐,心底裡覺得她不應該低自己一等。
有些貶低她的心性。
或許在他心中,他更希望顔笠能成為他的朋友,并非卑躬屈膝,而是能和他平視。
就像他從來未看輕過顔笠,一直喚她一聲“顔姑娘”一樣。
他默了默,啟唇:“我記得上次見面談到後頭時,你不以‘奴婢’自稱了。”
“那是奴婢失言,還望大人莫怪。”顔笠恭維道。
柳琰晨沒有沉臉,他稍稍側身,擋住了直射過來的陽光,巨大的人影籠罩了顔笠,和她腳下屋檐投射的陰影連成一片。
“可我覺得你我之間,不用分尊别。”柳琰晨笑道。
顔笠猛然一驚,心尖直直打鼓,可她仍不敢擡頭看柳琰晨,還是覺得不妥:“大人終歸是大人,我心裡敬着大人。宮裡人多眼雜,我倒無妨,牽連了大人就不好了。”
“現在不是一口一個‘我’,用得很自然?”柳琰晨眯起眼笑着,“我想在楓栖殿,翁渟也把你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和他可以不管尊卑有序,為何到了我這不行?”
“大人如何知道的?”顔笠錯愕。
柳琰晨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拉開和顔笠狹近的距離,“道同才可為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和人之間若無共性,哪裡還能有談信任的餘地呢?”
柳琰晨摸了摸鼻子,心想翁渟是否也和他一樣,廢了許多口舌勸說顔笠,不知為何自己就繞進了這個怪圈裡,明明顔笠才是那個要沖破束縛的人。
顔笠釋然地笑了,亮亮的目光終于敢直視柳琰晨:“不知我做了什麼,讓大人如此看得起我。”
柳琰晨深覺顔笠非尋常女子,她有她獨到的見識,沉着的心境,是個成大事者。
但他不能明說。
說出來……感覺怪怪的……
“你和翁渟應該是友,朋友的朋友在我面前總是自稱‘奴婢’,是不是有點怪?”他舒朗一笑。
顔笠暗歎柳琰晨洞悉人心的觀察力,他能給你一個舒服的距離,讓你進退自由。
“你喚我一聲‘大人’,便是敬我了,所以别再貶低你自己。”他又道。
顔笠竟感受到了溫暖。
她見過冷漠無情的雙眸,聽過冰冷刺骨的話語,除了翁渟和福添之外,柳琰晨是唯一一個除楓栖殿之人願意看重她的人。
也許隻此一個。
顔笠沒想到會在此處墨迹許久,可她卻好似收獲了一份很大的情誼與尊重。
“柳大人,公子怕是要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