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沉木沒有去找闵莜的想法,昨天的事在他看來真的無關緊要。料不到闵莜自己送上門了。
18:18
這是任沉木今天第二次給闵莜開門——他從昨天搬進來到今天,就開了三次門,三次都有這個青年人,他甚至還記得昨天晚上闵莜第一次在這個樓道見到他時那種驚訝到驚吓的表情——按闵莜早上的話說是沒有這種可能的,不隻今天,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
不過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嘛,小年輕想一出是一出,理解一下喽。
他在開門時有一瞬的驚訝,旋即挑眉,
“稀奇啊,大忙人。”
闵莜沒事就愛壓馬路,在外面瞎逛了幾圈才回家,準備開門的時候突然想到早上和任沉木的事兒還沒處理完,尴尬的事情是不能回想的,越想越尬——陰差陽錯産生誤會事件的人居然是新鄰居?!還有比他更慘的人嗎!——闵莜同志在心裡撓牆奔淚,蒼天啊!你對一個熱血青年潑了一桶名為“無情”的冷水!
尬歸尬,該處理完的事躲不掉,要解決。闵莜在腳趾抓撓地闆的動力下緩慢挪向對門,按響門鈴。
沒關系,早上是因為你們都沒睡醒!現在不一樣了!來吧!男人!用成年人的方式結束戰鬥!
And then......
大、忙、人。
開屏暴擊。
推翻今天已過時間得出的“做自己”結論隻需要這一個瞬間,擁有一個職業假笑是多麼重要而美妙的事情呀!闵莜同志福至心靈。
“任先生,我為我早上魯莽的舉動道歉,所以,”闵莜擡着頭,看着任沉木鄭重其事道,“麻煩占用您一點時間,為昨天的事情做個真正的和解......!”
闵莜的瞳孔咻地睜大——他聽到任沉木笑了!他是不是聽見任沉木笑了!從鼻息間裹挾出來的!赤裸裸的嘲!笑!
“你!”闵莜臉皺得像個兇巴巴的核桃,怒目而視!
男人不能沒有骨氣!
“抱歉。”任沉木輕咳兩聲,止住了笑,唇角壓了,眼睛還彎彎的,“所以,不能笑嗎?”
“......至少等我把話說完......"太有骨氣了闵同志。
任沉木右手握拳掩唇,忍了忍,沒忍住。又逸出幾聲笑。
*
十分鐘後,闵莜在任沉木家的沙發上正襟危坐,他是一派正氣的好青年,眼珠子一動不動不敢亂看。
任沉木端着兩杯溫水走到闵莜跟前,遞給他一杯的同時坐到另一側的沙發,“家裡沒存飲品,别介意。”
闵莜搖搖頭,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
任沉木看着他,莞爾,随意的開口:“所以說,你來道歉,來做這種無聊的事,僅僅是因為拿錯了報告單?”
闵莜點頭,又搖頭,覺得奇怪地問“這怎麼是無聊的事?給别人帶來麻煩,道歉是本就應該的事。至于報告單,為什麼是‘僅僅’?難道我,做了比這更過分的事?”
更過分的事。
失望。同情。譏笑。
指點的手指。指責的眼神。
一圈加一圈圍繞他的人。高高地捧起,哄笑地散開。
任沉木眼前閃過很多人的臉,不同的臉做着同樣的表情——
“嗯?”闵莜突然傾身,将晃神的任沉木拉回。
任沉木視線一聚焦就看到闵莜靠近的臉,漂亮的眼睛帶着困惑和焦灼,他的頭發有點亂,沒有早上那麼服帖,碎發淩亂搭在眉骨,是外面風太大嗎?
“你沒看見單子上寫什麼嗎。”他開口,像是自暴自棄地妥協了。
沒看見吧,不然又怎麼會是那一副表情,簡直天真得殘忍。
他要是知道了,也會跟别人一樣.......
“哦那個啊,看見了,怎麼?”闵莜觀察着杯子裡的水,發現杯壁的紋理透過光的照射會在水面浮現一隻小貓影。他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複,才有點後知地擡頭問道,“因為你的眼睛?為什麼要怕這個?”
夕陽被高樓擋住了,偷跑出來的一點兒給室内鋪了層橙紅的薄紗,下班高峰期,樓道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和話語聲,給兩人的對話添了點人氣。
任沉木被他弄得反而有點不适應了,他仔細看着那張臉,想在上面找到一絲破綻,最後還是隻覺得面前的人眼睛很美。
“你也不用太消極,又不是什麼絕症,好好治療肯定沒問題。”
哦,好像也有點不同,沒想的那麼聰明,是真二百五。
“嗯。”任沉木應着,放任話題跑偏,順道開啟一個新話題,“還沒問,你貴姓?”
好——吧——!
聊了變天連名字都不知道,闵莜同志對尴尬過敏的腳趾又忍不住開始抓撓。
“不敢當不敢當。姓闵,單名一個莜。”闵莜手指在空中筆畫了幾下,“門文闵,草字頭然後這樣這樣的莜......害,我這腦子我打給你看......."他邊說邊掏出手機,不過被任沉木半路截胡了。
“我知道,田麥的那個莜。”任沉木學着他在空中比劃。
“嗯。”
“很特别的名字。”
“謝謝。”
樓道漸歸寂靜,屋内兩人也陷入了沉默。闵莜從發現那個小貓影後就舍不得喝太快了,每次都是為了緩和空氣淺抿一口裝作鎮定,任沉木本身也不是會講話的人,兩人就這樣幹坐着,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
等闵莜反應過來這還是在别人家的時候,餘晖已經完全沒有了,杯中的貓消失不見,任沉木開了客廳燈,卻也投不出貓影。闵莜摸摸鼻頭,欲蓋彌彰。
“任先生這個杯子挺有意思的啊,哪裡買的?”
任沉木晃着杯子,和闵莜笑着碰了個杯,“我設計的,謝謝喜歡。”
杯内水紋流轉,闵莜看不見了貓,但看見了任沉木随水蕩漾的臉,歪歪扭扭,他禁不住笑起來,笑眼盈盈地觀察,“任先生是設計師嗎?好厲害欸!”
任沉木喝完了杯中的水,沒有回答,而是道:“叫我名字就好。”
闵莜又擡頭觀察他,細細地看,他敏銳地察覺了這人感情的變化,這一天下來他發現任沉木跟他第一印象以為的成熟寡言不一樣,時冷時熱,他内裡像有被壓制的激烈,有點任性的可愛,甚至于很孩子氣的脾氣。
闵莜也将水一飲而盡,喝出一股壯士摔碗的氣勢,舉着空杯和任沉木的空杯相碰,“叮咚”的清脆響聲回蕩在客廳,他咧嘴一笑,
“謝謝款待,沉木。”
*
任沉木将闵莜送到門口,他走在後面,腦子有些暈乎,闵莜走在前面,邊走邊回頭擺手哭笑不得,“不用送了,很近我自己回去......”
任沉木應着,腳步不停。
闵莜進了自己的窩,沖任沉木揮手再見。
任沉木颔首,看着逐漸關閉的門打算回家,在轉身的那一秒,本來馬上閉緊的門被倉促推開了,帶起的風擦過任沉木面頰,闵莜一步邁出,像早上一樣沖到他面前朝他笑,帶着一樣慌張的憨态,一樣都殺得他措手不及——
“晚安。”
闵莜湊得近,任沉木發現他鼻梁上有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