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廣州下了近乎一整個月的雨,屬實稀罕。
天氣預報說是今年副高勢力偏弱,北方冷空氣勢力強,推着副高加速南移,遇到南嶺受阻,冷暖氣流交彙加強才導緻降水偏多。
這樣的話......
闵莜依靠在沙發上,悠閑地捧着馬克杯,用殘存的高中地理知識猜,今年的冬天估計會很冷。
“叮咚!”
闵莜像隻受驚的貓一樣從沙發彈跳而起,赤着腳跑到電視櫃前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看着鎖屏界面的消息提醒,雙手都在發顫——修稿後的劇本反饋。
期待又膽怯。
他踱步回到沙發,放下手機抓耳撓腮,張着嘴無聲怪叫,沒兩秒又急不可耐地拿起來,如此反複。
管他的!死就死吧!
終于,闵莜同志以壯士扼腕的勇氣解開手機,緊閉雙眼點開微信信息提醒......
撲通、撲通。
心跳快得發狂。
他極慢極慢地睜開右眼,在心裡默數,三、二、一——
“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無聲的音後是一串能被投訴擾民的驚呼。
“我過了!我過了我過了!!!啊啊啊啊哈哈哈!!!”闵莜将手機圈抱在懷裡,歪倒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堪比範進中舉。他不可置信地又打開手機确認,上面清清楚楚地顯示着祝晨風發來的消息:
“你的作品很優秀,我們團隊決定采納,請于九月二十八日上午9時到漣依娛樂11樓商務合作部協商具體事宜,拟定合同。”
這是很官方的一條,下面緊跟着一條祝晨風個人風格的,
“進步非常之大,令我驚訝,短短一個多月就能将作品脫胎換骨,我果然沒看錯人。首先感謝你仍願意選擇我們團隊,其次是恭喜,我有自信,我的團隊一定能充分展現你作品的精彩,也請你保有這份信心,最後,祝我們合作愉快,小莜。”
闵莜一個字一個字地無聲念着,恨不得把每個字都掰碎了看。最後,他點開回複,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回複,“感謝您的指導和貴司的認可,我會準時到達。合作愉快,祝導。”
消息轉了一個圈,發送成功。
巨大的驚喜之後是發酸的鼻子、泛紅的眼睛,闵莜無力地躺下,渾身都在不受控得顫栗。
都值了,他閉上眼,細微的淚珠順眼角滑落,安靜地想,受過的挖苦嘲諷、收集資料時的碰壁、邊上專業課邊旁聽輔修的疲憊苦楚、公園饑寒交迫的日夜,圖書館不眠不休地查閱資料,學校住所兩頭跑,無數次地修稿改稿,推翻、重塑......
都值了。
他懷疑了很多,甚至想過這個劇本是不是真的從底色就錯了,是不是該推翻一切,重新架構......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他堅信自己是正确的,那麼,他的選擇也必然是正确的,那麼,一切都是可實現的,他需要的隻是——繼續與等待。
闵莜平複着情緒睜開眼,看見茶幾上的馬克杯,裡面的速溶咖啡已經有些油脂凝結了,它冷了,然而這次,闵莜不用再加糖也能品嘗到甜。
他拿起杯子,這次,他看到的也不是滑稽的joker,而是——
從窗簾溜進的陽光照得他溫暖,透過杯壁投下一隻笑臉貓影。
*
闵莜敲響門的時候,任沉木剛注冊完賬号。
剛打開門,一個熊抱就襲向任沉木,闵莜圈着任沉木雀躍,“我過了沉木!我過了我過了!!!”
任沉木虛攬着他的腰提防人摔着,等闵莜恢複平靜狀态才淺笑着道了聲“恭喜”。
闵莜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眸明亮,飛揚的發絲掃過他的面容、下巴,四肢剛認識般亂舞,整個人就像一隻不會翩跹的蝴蝶。
他為闵莜高興,不隻是因為劇本的成功,也為他的鮮活。
闵莜笑着,說,“謝謝你。”
任沉木也笑,淺淺的,回道:“這是你應得的。”
他在回答不用感謝恭喜,賀喜是努力的人應得的。闵莜卻搖搖頭,說道,“不是謝謝恭喜,不隻是。”他望着任沉木,難以抑制的激動讓他壓不下嘴角,“謝謝你幫我完成它。”
任沉木臉上空白了,微蹙着眉似是不解,“完成?”
闵莜點點頭,“對啊,上次的煤氣事件,給我的靈感。”
“......”任沉木突然臉上有點臊得慌,隻能哈哈掩飾,“是嗎,能幫到你就好。”
“哈哈哈哈逗你的了!”闵莜臉上帶着得逞的壞笑,欣賞地看任沉木瞬息萬變的表情。
“嗯......”說不清什麼感覺,任沉木覺得自己怪得很,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弄清就聽到闵莜繼續說,
“是煤氣事件引發的連鎖反應。”
心情跟坐火車似的,任沉木總覺得他永遠比闵莜慢半拍,猜不出他出牌的套路。
闵莜食指點着下巴,語調帶着點得意,“就是你跟我說的,你去找鄰居們道歉,本來在群裡很氣憤的鄰居卻并沒有刁難你,事情順利得超乎想象,也讓你不能理解。這個給了我靈感。”
他們不知不覺走進了屋,相對而坐,任沉木手攥成拳放在膝上,像個受訓的學生。
“我後來也在想,為什麼他們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态度大變化,僅僅是因為你很有誠意地親自上門道歉嗎?”闵莜雙手撐膝,身體前傾,靠近了任沉木的臉,他歪着頭問,“你知道網絡暴力吧,逼死過很多人,我們把那些網絡霸淩者稱為‘鍵盤俠’。你覺得,你故事裡的‘他們’,等于這裡的‘他們’嗎?”
任沉木後仰上身,喘息着說:“他們不是那樣的人。”
“我不是講鄰居是壞人!”闵莜急切地解釋,“是動機,行為動機。”
任沉木有點懊惱剛才的舉動,探回身子說,“抱歉,你繼續。”
“你想啊,你事情中的人在網上戾氣很重,但到了現實生活卻不是這樣,為什麼?因為互聯網承擔責任的概率很小,尤其是這種他們占了理,大衆圍剿。當然我不是說他們圍剿你哈。但現實不是這樣,你走街上罵人一句說不準就會進去教育幾天。”
“這跟網絡暴力很相像,其實那些所謂的‘鍵盤俠’現實大多也不是什麼正義使者,多厲害的人物,但是他們把網絡當成了一種發洩渠道,這很簡單,找一個有缺點的人,真假參半宣傳他,把他包裹成可以圍攻的對象,然後心安理得地群起而攻之。”
“是有對網絡暴力規範的法律,可是懲罰的标準太高,人們的道德太低,手段卻很高明。”
闵莜垂下眼簾,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再開口時聲音有點悶,“用語言殺死一個人,有時不需要太激烈的言辭,那種平淡的傷害不被認可卻廣為使用。”
任沉木眸色也暗了暗,他總不會講話,想着是不是自己的事勾起了闵莜不好的回憶,也想着自己不好的回憶。
闵莜緩了緩,撐起身體坐直,肩胛骨透過光影顯得單薄,“這種傷害是不分階層的,雖然大部分的有錢人比普通人受傷害較低。我理解現在社會壓力大,可是如果互聯網成了唯一的發洩口,那麼,會不會有峽谷效應加倍那些戾氣?這些累積的戾氣又沖向了誰?”
任沉木倏然擡頭,正撞上闵莜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對,漫長的沉默中竟滋生出一種對峙。
闵莜淺笑,不急不緩地啟唇,
“所以我給主人公設置了這樣一個情節,一個不管不顧往上爬的人,忽然站在了人群發洩口。
“他會怎麼辦呢?”
這句話就像牽動機關的木棍,竹籃落下,把歡喜啄食,步步踏入陷阱的鳥給猛地罩住。
“他會怎麼辦呢?”
任沉木怔愣地開口,聲音很低很低。
闵莜轉瞬就換了笑顔,接話道:“電影拍出來你就知道了!”
任沉木沒轍了,這個人簡直就是壞人,好像永遠以看他出糗為樂,他在他面前無所遁尋。
“好,我期待着。”
闵莜笑起來,很滿意他的反應。
“和室友們說了嗎?”任沉木沒話找話。
“那當然了!他們比我還誇張,鬼哭狼嚎的,啊不,反正就是叽裡呱啦特别瘋.......”
任沉木覺得自己誤打誤撞開了個好話題,每次看闵莜神采飛揚的講述,都會感到愉悅舒暢,那種大晴天坐在有些颠簸的車上,打開車窗,感受直擊面門的風和曬得人暖洋洋的太陽的感覺。隻想目的地晚點到,多感受一會兒,再多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