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這天學校放假。

段呈亦按例早起，訂的鬧鐘還沒有響，走出房門聞到一股香噴噴的餃子味。

“阿嫲！早！”

陸梅撈起最後一個餃子，“你怎麼不多睡會，今天又不用上課。”

“睡不着。”段呈亦幫忙端走，一手一碗，瓷碗過燙，又快速放下，兩手捏着耳朵。陸梅笑道：“瞧你，這是剛起鍋的……”

祖孫倆坐在桌子上吃餃子。

陸梅吃了一口，滿懷傷感地說：“你爸最愛吃我包的餃子，尤其是韭菜豬肉餡。”

“？”

段呈亦安靜地聽着，不表态。

“你是他兒子，身上掉出來的肉，十幾年不聞不問的。早知道他這麼狼心狗肺，我當初就應該掐死他。”

“他做錯事，不知道反省，娶個富豪千金，怕帶着你個拖油瓶，影響他的仕途，将你丢給我。我恨不得罵死他！沒良心的狗東西。”

逢年過節，奶奶都會絮絮叨叨，念個不停。

段呈亦見慣不驚，對生父沒有任何情感，倘若某一天他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認識。咽下最後一個餃子，慢慢融入話題：“您老掐死他，哪輪到我陪你。”

陸梅被他逗笑：“我可沒嫌你。”

“你可是我優秀的寶貝孫子……”

這時，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顯示一段陌生的來電，陸梅拿起後，怔怔地看了幾眼，心裡嘀咕着，還不如當她死了，打電話來隻會添堵。

她掐斷，沒一分鐘，電話又響了起來。

段呈亦看着手機界面，“阿嫲，你不接嗎？”

“别管他，騷擾電話，天天惦記我的養老金。”

防詐意識過剩的老婆子，再次挂斷，拿起手機，“我吃不下，放電飯煲等我中午吃。”

陸梅穿上鞋，開了防盜門。

下了五層樓梯，坐在一張破舊的爛沙發上歇了口氣，回撥剛才的電話。

對方接聽後，她破口大罵：“瑞望集團倒閉了嗎？沒倒閉，你找我請死。我把你供養長大，就讀名牌學府，不是讓你的良知和三觀拿去喂狗。”

大聲罵完，咽喉進了空氣，一陣一陣發癢，陸梅猛地咳嗽起來。

對方默了片刻，“媽，你少說兩句，省得動怒！”

“我少說，你做得龌龊事還少嗎？倒插門好玩嗎？享受榮華富貴，半夜不會失眠嗎？真是不自量力。”

話筒裡傳來壓抑的聲音：“最近高怡淑管得緊，我身上沒有多少錢，東拼西湊了三萬轉給你。呈亦高三，養精蓄銳，身體适當補一補。”

“拿着你的髒錢滾，誰稀罕你的臭氣熏天的玩意。十幾年一分撫養費沒有，現在知道關心兒子，晚了你知道嘛，他高燒那年，早不記得你，你做得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陸梅一鍵挂斷。

她又往回走，站在幽暗的樓道口抹了下眼淚，心裡愧對的還是兒媳婦。本打算換個卡号，拒絕沒良心的兒子的施舍，但是一想到這是孫子應得的撫養費，她不能剝落兩人的血脈之源，總不能讓上一輩的恩怨，要孫子買單。

一時沉浸在往事中，沒有聽見有人下樓梯的聲音。

“阿嫲，你發什麼呆？”

段呈亦停了腳步，叫着陸梅。

她慌神中扯了個慌，“哎呦……我去買菜，走到半路忘記帶鑰匙，準備回去拿。”

“喏，給你！”段呈亦掌心一松，手指圈住鑰匙扣，垂落在陸梅眼前，“哈哈，瞧我這記性，幸好沒走遠。你去圖書館？”

“嗯。”

段呈亦解開自行車的鎖，“我先走了。”

“好，注意安全。”

陸梅揮着手，心底湧起一陣酸澀。

曾經還在懷裡撒嬌的小孫子，時光飛逝，一晃而過，長成了大小夥子，和他說話時還要仰着頭，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

别人的孩子在暑假報着各種補習班，家裡沒閑錢培養不起。段呈亦無人照看，跟着她去五金廠裡，她上班辛辛苦苦打螺絲，小家夥不吵不鬧，在旁邊看一本西遊記連環畫。

後來……

五金廠裁員，不得已下崗，托居委會婦聯，找了一份掃大街的環衛工作，早出晚歸。在大一點，阿亦長得快，有陸梅這麼高，漸漸懂事會識路，下課後，找到她幫着幹活。

上了初中，段呈亦個子如雨後春筍，愈發高挑。

占着長相成熟，他偷偷瞞着，去打零工。

原本陸梅不知情，偶然見過一次，在段呈亦不耽誤學習的情況下，她隻能當做沒看到，心底總是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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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明亮的圖書館靜谧惬意，洋溢着濃厚的學術氛圍。

千奇百怪的人，投入在學海裡，偶爾有翻書頁打破這份安靜。

十點整。

段呈亦埋頭寫試卷，剛答好一題。

褲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對話框裡顯示對方撤回一條消息。

【栓Q：中秋快樂！】

段呈亦敲下“同樂”兩個字，繼續寫題。

一分鐘不到。

對方打來語音。

段呈亦拒接。

劉賀繼續發：“在哪？敢挂我電話。”

段呈亦點語音轉化文字，手指敲着屏幕回：【圖書館。】

“我來找你。”

【不要。】

“為什麼？”

【我等下要走。】

“你又要去哪？”

劉賀左等右等，等不到，再次打語音，剛打一秒，又挂掉，窩在沙發裡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