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幽暗到不見光亮的密林見,幾個身影穿梭其間。
宋知鸢砍下一片雜草,心中止不住發冷。
片刻前,她見許芳晴實在虛弱到難以行路,想到她們連續趕路幾天,便想着歇歇腳,讓師弟師妹修整一下,在往前行路。
還好停下了,否則她不知何時才能察覺自己的師妹早已失蹤。
最先覺出“許芳晴”不對的是祝清方。
休息之時,他瞥了身邊的人一眼,隻見許芳晴坐在樹旁,低着頭,碎發遮住眼睛,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想了想,打開腰間袋子,取出一包點心遞給她。瞪了好一會,卻發現她頭都沒擡,他頓時覺得不對。
從一刻前開始,許芳晴再未說過一句話,他原以為她是趕路太久沒了精神,1天氣又熱,她難受得不想說話。
如今休息卻仍舊虛弱,往日喜歡的點心也不看一眼。
心情不好,還是身子不舒服。祝清方想着,怕是許芳晴為了不耽誤趕路,強撐着不說自己的不适。他伸手撥開許芳晴額前碎發,看到許芳晴的臉時,驟然怔住。
手裡包得緊緊的油紙包驟然落地,聲音驚得宋知鸢幾人也擡眸看來。
宋知鸢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眼前的人,除了衣服和發髻與許芳晴一模一樣,面上隻餘枯骨,根本不是許芳晴!它甚至連人也算不上,暴露之後現出原形,與最低等的妖物無異。
宋知鸢看了一眼,用吟雪捅了一劍,那東西當場消散。她眼神一冷,神情立時嚴肅:“怪不得一路走來覺得不對勁,有妖物靠近,我們竟然無人發覺。”
祝清方道:“半刻前,師妹才變得不對勁。”
池常清目不視物,但鑽進鼻腔的腐臭味也足以讓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頓時不動聲色将目光放在江宿雪身上。
江宿雪明顯十分愕然。
他死死盯着地面,妖物死後化為霧氣消散,地上便隻剩一件裙子。他盯着碧水色長裙,瞳孔不斷顫抖。
不等宋知鸢說分頭尋找,他想也沒想,便朝一個方向跑去。
宋知鸢一怔,與池常清對視一眼,當即跟上他。走前宋知鸢原想用符紙張個結界,讓祝清方在此處待着。
師妹能在眼皮子下失蹤,想來妖物難以對付。祝清方本就虛弱,行走林間恐怕會被妖物傷了。
但看着祝清方的表情,她收起這個想法。
如今祝清方已可以使劍,她不可再處處擔憂。
更何況祝清方比她們更為焦急,就算張結界,他也不會在此處待着。
三人便都跟上江宿雪。
江宿雪跑到一處地方猛然停下,宋知鸢看此處并無異常,問江宿雪為什麼來這,江宿雪冷着臉搖頭。
他蹙眉掃視一圈,隻有雜草和一些斷枝。
可就是這裡,他記憶中的地方,分明就是此處。
宋知鸢在此處觀察片刻,實在看不出問題,但多耽誤一會,師妹便多一分危險,因此她決定幾人分頭尋找。
她與池常清一道,祝清方留在此處,跟江宿雪一同尋找。
祝清方點頭,江宿雪沒吭聲。
一直到宋知鸢和池常清走遠,江宿雪還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中。他望着眼前場景,呼吸急促,腦海中不斷閃過一些畫面,令他恨不得将此處燒成灰燼。
祝清方注意着他的表情,見他神情不對,正要問他,忽見他捂住心口,而後眼神一冷,朝密林深處跑去。
祝清方立時跟上。
直到月上中天時,祝清方站在一處荒蕪之地,四下望去,沒有許芳晴和江宿雪的身影。
江宿雪隻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裡,跑得飛快。
月上中天時,江宿雪終于捂着胸口,站在一處雜草叢生之地。他看着眼前幾乎能将他壓到的野草,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喉中溢出一聲嗤笑。
他有多少年沒有踏足過此地了。
這麼多年過去,泥土中的血腥氣還未完全消散,汲取了血液做養分的草如此瘋長,能夠遮住他的身影,也能遮蔽他的過往。
怨不得他從進入這片林子便覺得煩悶,原是他早已經忘記了這裡。
江宿雪閉了閉眼,片刻後,他擡腳踏進草叢。草葉子上帶着細細尖尖的絨毛,在他踏入之後便圍了過來,粘在身上甩不掉。
江宿雪煩躁地加快腳步。
許久,他才踏出這片草叢,長靴陷進一片泥濘。
凄凄月色,滿目瘡痍的村莊,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上映。
幾聲喘|息令江宿雪回神,他擡眸,先看到激動到眼珠子瞪出來的妖物,眼珠向下,才見到快被它掩進土裡的許芳晴。
許芳晴半截身子被埋,隻剩下一個頭兩隻胳膊。
碧水色袖子被塵泥染髒,袖角處,他用紅色絲線繡上去的蝴蝶已經崩開。
指甲紮進肉裡,江宿雪擡眸看着妖物,眼神平靜。
“你來了……你來了……”
妖物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變得更加激動,連刨土埋人都忘了。
許芳晴驚奇它居然又一次張口說話,順着它的目光回頭,微微亮的地方,江宿雪站在那裡,身形消瘦。
他換了一身水色長衫,是路上臨時買的,買來後又往袖角出繡了幾隻歪七扭八的白色蝴蝶,與縫到她袖邊上的不同。
江宿雪給她縫的蝴蝶是赤紅色,紅到滴血。
她懶得拆,便隻能安慰自己這醜蝴蝶在袖子裡面不影響裙子美觀,把自己哄好了,才把裙子換上。
江宿雪見她換了裙子,每日都要攥着她的手腕看她有沒有把蝴蝶拆掉,見蝴蝶安安穩穩地待着,總是哼一聲,警告許芳晴一番,再瞪祝清方一眼,然後才走開喂他琉璃罐裡的蝴蝶。
一邊喂,一邊盯着他自己的袖子。
如今江宿雪的水色衣衫粘了一身青色的細小絨毛,倒更像是青綠色,混入他身後的雜草,在那出神。
許芳晴艱難擡起一隻手,朝江宿雪揮了揮,讓他趕緊回神:“給我劍。”
她的樹枝被折斷扔到一邊,泥妖為了防止她再拿别的東西當劍,掃走了所有的枯枝敗葉,正在江宿雪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