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門内,眼前是一條幽暗的走廊。兩側石壁之上,雕刻着斑駁畫像。人,神,仙。山川與河流。車,馬,羊。古老的文字與圖騰。
似是被遺忘的畫卷終于見了天日,此刻正靜靜發出哀鳴。
離女撫摸着身旁最近那幅畫像,上面畫着兩個人首蛇身的女人,交纏如太極,似在開天辟地,畫像一旁,镌刻着古老的文字。
魔族曆代統治者和王族,除學習六界通用文字和語言之外,還須熟記并掌握另一門文字。可在璇烏記憶裡,她從未遇過使用這門文字的時刻。她曾問過宮中治學的國師,學它究竟是為何種目的。國師隻道,這是始祖珑珏立下的規矩,卻不知具體緣故。
眼下,當這些晦澀又艱深的文字出現在眼前時,她自然一眼便看懂了。難道,竟是為了此刻嗎?
“古未有大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有二神混生。一曰娲皇,一曰宓曦,經天營地......于是乃别為陰陽......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
璇烏念完畫像旁的文字,不禁有些疑惑:“母尊,這是說,開天辟地者為娲皇和宓曦嗎?可我記得國師授學時講過,創世之神為宓曦與帝俊,且他們都是神族,與我族有何關系?”
離女也滿是不解:“我也不知。不過娲皇确也是神族,隻是在補天後便神隕了。天界都道,是宓曦與帝俊創立了天庭,帝俊為天帝,後一直掌管天界。”
倆人心中疑窦重重,又接着往下看。接下來畫的,應是娲皇與宓曦掌管天地的過程,創日月,育六界,二女神又與另外兩位男神誕育了子女。到此處,似是天地初開,萬物和而共生之景。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二神分司天地。宓曦乃與帝俊誕二子,娲皇乃與地武育一子一女也......漸育六界......”
往下,卻驟然出現了滿壁混亂颠倒的景象。
“......帝俊漸生野心,欲奪司天之權,謀而殺宓曦......其子弈澤,怒而反之,事敗矣,囚于無間之地,永堕輪回......”
石壁上赫然畫着宓曦被利劍斬殺,以及弈澤被處雷劫而墜入無間地獄的場景,令人心驚。在宓曦神隕後,帝俊奪司天之權,創立了天庭,自稱為天帝。
“後共工意奪天帝之位,起謀逆之舉,事亦敗,怒而觸不周山,至天裂地崩。民間遭劫難也,百姓難以安生。娲皇不忍見黎民之苦,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斬巨鳥以立四極,終因神勞而隕。”
“娲皇隕,地武承其權柄而一統人世,号人皇也。然其立子襲王位之制,拒女子于權柄之外,削娲皇之從者之勢也。其女......”
母女二人看到這,對視一眼,臉上滿是驚愕之色,又急不可待往下看。
“其女珑珏,率其擁戴者反之,未果,遂離其而别立門戶,創族類曰神蛇也。然地武畏其勢力,與帝俊謀而欲除其根,興諸神之戰。珑珏隕,神蛇族陷絕滅之境,餘之子民棄殘宮,迫而求生存之道......”
壁上之畫到此處已盡,隻餘下這三言兩語。母女二人靜靜立于走廊盡頭,許久未言。
魔族史籍中對珑珏的記載極少,璇烏隻知,她是最早為魔族開疆辟土之人,在一場神魔大戰中身隕。當時魔族舊宮亦遭重創,幾乎被夷為平地。遠祖梓凰大人,也就是珑珏的女兒,帶着族人逃離舊宮。母尊手中的誅天杖,是珑珏唯一留下的東西,為曆代魔尊所繼承。
璇烏怔怔出聲:“所以,不是神魔大戰,而是諸神之戰。不是帝俊與宓曦創世,而是娲皇與宓曦。我們,也不是生來便是魔族......而是神女娲皇的後裔嗎?”
離女靜靜看着滿壁畫像,隻覺心中一股悲涼之意襲來:“堂堂創世神女,卻因權力争奪而被除名和謀害,連創世神舉亦被移花接木為帝俊所為,當真可笑。”
璇烏仍有些不敢相信:“母尊,那我們身上的魔族之血,又從何而來?”
離女道:“梓凰大人的夫君确是魔族。上古時代,魔族隻是一個很小的族群,無任何實力與天界相争。我想,也許是諸神之戰後,梓凰為了延續神蛇一脈的血液,所以隐匿了身份,後又與魔族成婚,創立了魔界。”
璇烏:“那地武與帝俊後來如何?”
離女道:“據我所知,帝俊應是在那場諸神之戰中受了重傷,不久後身殒,他的兒子昊天繼承了天帝之位。不過天庭也隻維系了兩萬年便土崩瓦解。現在的天界,不過是神仙們各司其位罷了。”
“至于地武,凡間諸多史料記載,他的王朝維系了三百多年便被另一國所取代。如今七萬年過去,恐怕後代子孫也早已淹沒于茫茫人海。”
開天辟地的創世之神,煊赫一時的諸神時代,竟是在自相殘殺中走向了沒落。
走廊盡頭是一片虛無的黑暗,懸浮着一本破損的殘籍。離女伸手将它拿在手中。一刹間,壁上所有的畫像與文字仿若活了過來,化作陣陣金色流光,注入了殘籍之中。殘籍逐漸恢複如新,封面上緩緩出現三個閃着金光的字:遺神書。
與此同時,黑暗中傳來了一陣缥缈空靈的女聲:
“吾之後世子民,今吾族至存亡之際,生死未知也。故留此遺神之書,若汝等幸而至此,知吾族之秘,必當謹記:娲皇之德,不可忘也。汝等宜體吾族之悲,共圖複興之策,延娲皇之神脈,創世間大同之境。此乃娲皇之遺志,汝等切記之!”
神音在耳,撼人心魄。
離女與璇烏已不自覺潸然淚下,立刻俯伏在地,以額頭輕觸地面,高聲回道:“先祖遺訓,吾輩矢志不忘!”
塵封了七萬年的神族遺命,終于在此刻得到了姗姗來遲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