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溫睿廷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床邊,正對着窗戶發呆,心思漸漸漫無邊際地彌散開來,像是融化進了一鍋各類食材亂炖的湯。
難道他要一直在這裡待到溫顯元派人來接他,然後回去當着那外婦和她女兒的面,被他狠狠教訓一頓?
一想到這件事,他忽然覺得始終在胸中蟄伏的那股巨大的委屈馬上就要爆炸,但又因想到自己的離家出走或許能給溫顯元帶來某種程度的困擾,從而感到一絲得逞般的冰冷快意。
作為逍遙宗唯一的少主,溫睿廷不曾真正有過生存的壓力,然而内心深處卻始終有一場用于對抗無聊人生的額外的鬥争。他樂于在千篇一律的日子裡為所欲為,花樣百出,唯一的行為準則便是——怎麼讓他老爹不痛快怎麼來。
雖然溫顯元的不痛快最終很可能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但這卻是他曾經的生活中僅有的痛快。
回合制遊戲,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次明顯有些不一樣了。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幾近于自暴自棄,然後忽然就被傳送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種經曆比以往發生過的任何事情都要有趣得多,雖然山仍是山,可這裡有一個和逍遙宗相似卻完全不同的離月宗。
溫睿廷突然不可思議地覺着,從前都隻不過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原來世界是一個可以無限向前推進的自由地圖,他是一無所有的旅行者和冒險家,唯二确定的隻有自己的經曆與未知的前途。所以即便現在被人發現并且關了起來,一絲微妙的驕傲感仍是抹不去的,管他叫什麼江睿廷還是周睿廷,在這個世界上,他本不該隻有原先那一副空殼。
他未曾點燈,樓内很昏暗,唯有窗上婆娑的樹影間摻雜着隐隐綽綽的微光。那是秋夜裡飛舞的螢火蟲釋放的沒有旁白的訊息,既像警告,又似誘惑,就如此時此刻溫睿廷這種恐懼與興奮交織不清的混沌心情。
然而這時,外邊突然響起了一陣不自然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窗戶原是封死的,現在卻以一種僵硬的形态被人朝裡破開了。“吱嘎”一聲,一陣清風趁虛而入,溫睿廷猛然打了一個激靈,渾身上下有種過電般酥麻的感覺。
南宮盈就這麼探出了頭,天真無邪地闖進了這片黑暗,随後無聲無息地三兩下跳到地闆上,靈活的樣子好像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這時溫睿廷看清了,比螢火蟲更明亮的,是此刻流淌一地的,漲潮似的月光。
南宮離雙手背在身後,把溫睿廷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缺胳膊少腿之後,才略帶些歉意地說:“你真是個傻的,被發現了也不知沿途留個标記給我,讓我來尋你。”
溫睿廷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向一旁,“總之,你爹娘不會把我怎樣,我又何故拖你下水。”
南宮盈心下感動,以為溫睿廷沒有在爹娘面前揭發自己,主動承擔了偷偷上山的罪責,這才被暫時關了起來。事實上,南宮夫婦恐怕早就發現她偷設陣法一事,不過由于正忙着處理溫睿廷的去向問題,還沒顧得上來找她算賬。
她水靈靈地從身後拎出一大捆藥包一樣的東西,“嘿嘿,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今日你護主有功,以後隻要我在,你就有吃不完的桂花糕。”
溫睿廷面露嫌棄,這感覺好像主人在用食物收買小狗一樣,心裡卻莫名微微雀躍。
“你是怎麼找來這兒的?”他問。
南宮盈神秘一笑,“秋月山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此處平日裡無人居住,今晚樓下卻多了看守,倒是不太尋常。”
溫睿廷道:“此處未加結界,門口也隻派了兩個弟子,你就不怕是個陷阱?”
南宮盈恍然大悟,“完了,這下我爹娘肯定會發現我們兩個是串通一氣的……不對,你怎麼知道結界?你瞞了我多少?”
溫睿廷登時心虛不已,陸陸續續才把自己的情況選擇性地一點一點吐出來:“我之前……确實是在别的宗門待過,但怕你趕我走,所以……”
“好啊!虧我還這麼擔心你,你賴在這兒究竟有什麼目的?”南宮盈叉着腰,面容上顯得有些惱怒,但似乎又沒有真的生氣。
“你《江湖怪談》看多了……别别,我錯了,大小姐。”眼見南宮盈調動靈力就要打他,溫睿廷連忙舉手投降,“我隻是,讨厭那個家。”
老實說,當南宮盈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無法抑制地感受到一種被重視的安心,以及不可告人的驚喜。從前在逍遙宗時,他是習慣獨處的,可方才獨自在黑暗中,仍未免領教了一番怅然若失的感覺。就好像自飲孤獨苦方者,一但品嘗過糖的滋味,隻會覺得苦味更加不能忍受。
南宮盈一愣,來到離月宗的這些天,他還從未提起過自己原來的生活。她踱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把那捆桂花糕放到床邊,頗為謹慎地問道:“那……你覺得離月宗怎麼樣?”
“……還不錯?”
“我爹娘怎麼說,要把你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