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雪竹道:“母親送我來調養身體。”
“既如此,以付小姐的家境,大可以待在後山安心調養,為何要成為外門弟子,使自己身涉險境?”
話一出口,溫睿廷稍微有些懊悔,此言聽起來擺明是質問和試探的意思。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她一個沒有靈力的人,究竟為何會義無反顧出手相助?大海内危機四伏,更何況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體力也是有極限的。他們之間的情誼似乎還沒到生死相托的地步吧?
“我喜歡當外門弟子,不行麼?溫公子又為何來到隐神宗?”付雪竹終于問出了這個令她困惑已久的問題。
“來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隐神宗能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潛伏數月去尋?
溫睿廷閉上眼睛,裝作沒聽到似的,不再答話。
付雪竹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好歹自己剛剛救了他,他也忒不真誠了。不過她倒是十分能夠理解,他能說到這個份上已是不易,畢竟他們是同類人,平日裡穿着厚厚的盔甲示人。溫睿廷的盔甲叫做“玩世不恭沒心沒肺”,而她的盔甲叫做“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這就說明他們的本性其實恰恰相反。
所以今日二人多少都懷疑自己暴露了些什麼,懷着想要進一步了解的心情,卻又紛紛懸崖勒馬,不敢再繼續揭下去了。因為一旦觸痛傷口,那些原本可以承受的東西可能就不再能夠承受。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付雪竹想,故人非故,并肩同行當然令人羨慕,但最好還是交臂而過。她微微偏頭,看到溫睿廷靜靜地躺在火光的另一側,臉上覆着一層躍動的陰影。蒼白的嘴唇因火光鍍上紅邊,宛若帶血,無語着,靜默着,像是個不稱職的替身。
于是像照鏡子一般,她瞥見自己。火能驅寒,照亮的面積卻是有限,心底最深處的真實想法,或許連他們自己都無法面對。
……
另一邊,子時剛過,兩人把康桓扛回了房間。李漣漪托村裡的人買了藥,又囑咐了溫若吟一些話。溫若吟雖十分擔心另外兩人的去向,但自知康桓是因為她才傷成這樣的,便主動承擔起照顧康桓的責任來。
李漣漪感應到兩隻手環的位置都不動了,但卻不在同一個地方,心下焦急,卻忍住沒有告訴溫若吟,而是自己一個人深夜出發去尋人了。幸好,當她匆匆趕到沙灘前,看到付雪竹和溫睿廷平安無事時,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回程路上,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當天中午,小分隊成員終于重新聚齊。康桓服了藥,此時還沒有醒來。付雪竹體力不支,一回去就直接進屋睡下了。溫若吟則拉着溫睿廷問東問西,得知是付雪竹救了他後,倒是沉默良久。想來她也有些良心發現,但去向付雪竹道謝又拉不下臉面,着實在心裡進行了一番艱苦卓絕的鬥争。
入夜後,李漣漪突然聽見了一陣敲門聲。她下意識警覺地問道:“是誰?”
隻聽門口那人回答:“師姐,是我。”
李漣漪前去開了門,門外不是别人,正是溫睿廷。她一時驚訝,問:“溫師弟,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想跟師姐商讨一下救人的事。師姐現在可方便?”
“進來說話吧。”
李漣漪心下正愁此事,溫睿廷算是來得正是時候,她便率先向其表示了自己的顧慮。海妖本身并非靈力高強的種族,隻要不被它們的歌聲所擾,對付起來還算容易,這也是宗門将這個任務交付給外門弟子的原因。不過令她意外的是,他們遇到的那隻實在兇戾異常,似有排山倒海之能。對于任務是否要繼續進行下去,她現下有點拿不定主意。
溫睿廷思忖片刻,道:“我們既然答應了委托,就沒有中途放棄的道理,必須給漁村百姓一個交代,而且應抓緊時間越快越好。師姐可有聽說隐神宗有一件法器,名曰‘相思子’?”
“你竟然會知道相思子?”李漣漪十分驚訝。所謂“法器”,多為一個宗門的鎮山之寶。一般隻有宗主長老之輩才了解其中秘辛,連她這個内門弟子,也僅僅有所耳聞,并未見過。
溫睿廷道:“我在家時,曾閱覽過一本《法器集》。據說此物形似一條紅豆手串,隻要戴上它,就可以利用它得知某人的方位。它本應是一個追蹤神器,但據悉隻有有情之人方能使用它來尋找對方,故得此名。”
李漣漪道:“你是想讓委托人用這件法器,來找到她的丈夫?”
溫睿廷點點頭道:“是,但不知法器可否借來一用,所以特來詢問師姐。救人之事不宜再拖了。”
李漣漪露出為難的表情,說:“恐怕不行,此物并非外界傳言中那般神奇。相思子僅以靈力為媒,若對方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則大概率是派不上用場的。況且,相思子由宗主親自掌管,不可能輕易借給外門弟子使用,如果借用法器尋人,将被視為作弊。”
“……既如此,叨擾師姐了。”溫睿廷起身拱手行了一禮,“我們會再想别的辦法。”他本就沒指望馬上借來相思子,能得知它的消息,對他來說已是意外之喜。
李漣漪亦起身相送。溫睿廷行至門口,忽而轉身道:“我今晚來找過師姐的事,還望師姐保密,省得他們覺得我有賄賂考官之嫌。”
李漣漪一愣,随即點頭答應。看着溫睿廷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黑暗處,她突然發覺自己好像一直以來都隻把他和其他人一樣,當做一個普通的外門弟子對待,可實際上卻太小瞧了他。這樣的人,怎麼會隻是一個隐神宗的外門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