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以前,冷非門,宿風牢。
陰濕低矮的山崖之下,石牢依山勢嵌入,一個間挨着一間,不斷向前延展。從側邊看去,牢房的排布有如一條蜿蜒的龍軀。時常有風穿過其間,其聲如若鬼魅,又似嬰兒呓語,叫人膽戰心驚。
宿風牢内部,橫七豎八地躺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一應俱全。
這些人大多瘦得皮包骨,身上麻衣破爛髒污,看着不禁讓人懷疑他們已經命不久矣。
“蕭巒自以為偷走幾顆溢靈丹便可占山為王,同我抗衡,實在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冷非墨似生感慨,背着雙手面對牢門而站,隻留給身後的冷未泫和李苗一個絕情孤直的背影。
冷未泫手中拿着一個白色瓷瓶,半低着頭,目光掃在身前冷非墨那身墨綠色廣袖外袍袖口的蟠螭紋上。這種蛇狀的四方連續紋樣似可無限延伸下去,沒有盡頭,無端勾連着他心中那抹黑洞般漸漸擴大的焦躁情緒。
這時,冷非墨緩緩轉過身,看着身後二人道:“說起來,此次能找到并帶回溢靈花,還是你們兩個的功勞。但隻是常規的煉藥還不夠,隻有從試藥者對丹藥的反應中不斷吸取經驗,才能有所突破。這試藥一環是重中之重,你們也該試着接手了。”
冷未泫及時召回了自己的冷靜,迅速朝牢中瞥了一眼,問道:“他們是?”
冷非墨輕飄飄一笑:“都是些邊緣之人,消失了也沒有人會記得。怎麼,害怕了?”
冷未泫道:“可若是這次的藥失敗了……”
“欲成大事,總是要有些犧牲的。”冷非墨生生打斷了他。
見宗主眉眼間已顯露出些許不悅,李苗突然笑嘻嘻地從冷未泫側後方大步越出,開口道:“試藥這事,我熟啊,出不了什麼問題的。”說着就要把冷未泫手中的藥瓶奪過來。
冷未泫拿着藥瓶的手立即往旁邊一移,聲音沉下去了幾分:“這裡這麼多人,還輪不到你來做。”
李苗悻悻地收回手,做作地顯露出幾分委屈之态。
冷未泫絲毫不想搭理他,垂眸拱手對冷非墨道:“宗主之言,弟子謹記。”
冷非墨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說:“你記住了,但還是不明白。”
正當此際,一聲轟鳴突然從遠處傳來。從谷底擡頭望去,遠方的天空像是破了一道口子,緊接着,漸漸擴開的鋒利邊緣越發明顯,中間消散之物有如細微的水晶粉末,煞是晶瑩好看。
然天露異象,絕非太平之兆。
冷未泫擡首問道:“那邊發生了何事?”
冷非墨唇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看來他埋在離月宗的炸彈,總算是發揮作用了。
“你們繼續,我得先去拜訪一位老朋友。”
當初蕭巒趁他不在谷中,幾乎一口氣燒掉了他的半個身家,真以為他不知道是他幹的嗎?出于種種原因,冷非墨禁止門中任何人走漏神農原失火的消息。蕭巒想用緩兵之計韬光養晦,他也樂得陪他演這出戲,不過這筆賬,不是不算,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
同一時候,逍遙宗。
溫顯元的眼中滿是憂慮。在他的記憶中,算上這次,離月宗的護山陣隻破損過兩次。上一次冷非墨傳信來,要他去秋月山附近看一出好戲,那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識到溢靈丹的威力。
溫顯元迫使自己不要繼續回想下去,否則他總是隐隐聞到空氣中有一股硝煙的味道。冷非墨放火燒山時,他沒有制止,好像火星吞噬一切的同時也洗刷了某種不美好的感覺。有些東西,看不見比看得見要令人心情舒暢。
不過事後他也曾懷疑,冷非墨為何不趁離月宗最虛弱的時候将其一網打盡?直到後來蕭巒上位,他這才想起,那日他獨獨沒有見到蕭巒。後又聽到冷非墨評價他的兩句話:“此人慣擅伏于殼中,若非烏龜,當屬蛟龍。時機不到,還是不要逼他入海吧。”
後來離月宗果然平靜了一段時日,如果蕭巒真的背叛了離月宗,與冷非墨有所勾結,這種結果不難接受。但如果他不是,此人真正的能力恐怕确在世人料想之外。
但今天這種情況又是怎麼回事?這麼快又要生變了嗎?
想要置之不理已是不可能的了。幕布一起,等同于昭告天下——大戲就要開場了。他必須親自前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溫顯元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溫睿廷正在自己的房中拿着一塊巾帕擦拭劍身,随着寒光一閃,他收劍入鞘,神情俨然一副即将上戰場的模樣。
溫若吟在旁,見他真的要走,連忙跑到門口處站定,展開雙臂焦急道:“父親才把你放出來多久,你又要出去,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嗎?”
溫睿廷看着她說:“付雪竹在那裡,你應該知道她是誰了。我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我不想再錯過。”
溫若吟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搖頭道:“不行,你不能再冒險了。她的事……畢竟與我們無關。”自打溫睿廷告訴了她付雪竹的身份後,她才開始理解付雪竹在隐神宗時過的是怎樣一種日子,但另一方面,她的本能反應又讓她想要迅速同付雪竹劃清界限。
血脈親情就像楚河漢界那般分明,她怎麼能,又怎麼敢因為一個外人而冒險失去自己與生俱來的一切呢?
溫睿廷看上去沒有絲毫動搖,堅決道:“她的事,一向同我有關。更何況,離月宗這麼大的事情,我們不可能永遠獨善其身。”
“哥!難道我不想幫她嗎?”溫若吟急得一跺腳,“可是……可我們畢竟生在逍遙宗,你想以一人之力同家族抗衡,談何容易?”
溫睿廷眸光動若赴的,上前一步,氣勢逼人道:“我無意同任何人抗衡,隻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這也有錯嗎?如果知恩圖報是錯,保護所愛也是錯,那我一錯到底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