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論道會的開幕就像是逢年過節時的江湖親戚大聚會,是騾子是馬都要拉出來溜溜。“有本事的”不必自己炫耀,總有一群人替你張揚;“沒本事的”想悄聲躲過,也總有一群人不肯放過你。
但無論如何,還算是個喜慶的日子。
三個高兩米,半徑十米的巨大的圓形擂台并肩立在寬闊的廣場之上。群賢畢至,以冷非門為首,玄門各家位列擂台兩側,呈一字型排開。弟子們均穿着本家校服,身份一目了然,縱目望去,頗似百花齊放。
冷非門作為東道主,席位置于最西邊高台之上。其門中弟子人數最多,前來贈送禮物,同冷非墨攀談的人也是最多的。附和響應之聲此起彼伏,如衆星捧月一般。
每個人的臉上都多多少少挂着笑,至于他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對于絕大多數宗門來說,競賽的意義并不是最重要的,畢竟每屆實力位于山頭的總是那些大宗子弟,本門弟子雖也能增長見聞,但還是難逃綠葉陪襯的作用。因此,他們更多地把這當成一場宗門之間的“相親會”。
實力即權力,關系即資源,雖然沒有人會說出口,但江湖門派間的等級劃分,拉幫結派又是如此分明。畢竟獨善其身者少,攀附強權者衆,若能借此機會與大宗相交,互通有無,于門派日後的發展想必是有益的。
于是乎,與冷非墨那邊對比慘烈的離月宗,“門前冷落鞍馬稀”,倒是正如預見。
幾家歡喜幾家愁,蕭巒端坐着冷眼旁觀起場下的各方賓客來,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立于他身後的幾名離月宗弟子中,蒼術開始憤憤不平地小聲道:“誰能想到,三年前他們可都是上趕着拍我們離月宗的馬屁。現在可倒好,世态炎涼,真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青韫輕聲勸道:“人之常情罷了。你我若連這些也要患得患失,才真是辱沒了離月宗。更何況,我們幾時需要倚靠這些人來裝點門面?”
秦骁平站在隊伍最末,看着眼前景象不發一語。他初涉劍道,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資格前來,但蕭巒卻跟他說:“你不必上場,但也該前去看看,見見世面。”
那時正值離月宗護山陣破損又被修好後不久,由于他對蕭巒不敬早有“前科”,當日又恰巧出現在雪穹峰附近,便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所幸青韫替他壓下了輿論。
後來蕭巒不知是如何揪出了真正的奸細——正是拜師大典上被選中的弟子之一,還了他一個清白。也恰是這回,付雪竹當初對離月宗前途命運的那種擔憂,他才第一次有了實感。
蕭巒愈是公正待他,他心中愈是煎熬,也愈是懷疑自己當初的判斷。他忽然發現,三言兩語是看不出一個人的真實意圖的,因為在這場上,所有的交鋒都像暗流一般在言語背後湧動。關系再不好的人,也能讓諷刺夾帶着恭維,旁人雖難聽懂話外意,當事人卻不然。
從前還隻是在一山之中,就有如此多的風雨,如今蕭巒便是要他親眼所見,這個讓阿姊如此向往的俠義江湖,其實并無公正可言。
冷非墨面前的人流還未散去,卻瞧一人與旁人方向相反,正迎面朝離月宗衆人的方向逆流而來。少女素面青衣,不掩國色,遠處時不時有人朝她看去,低聲指指點點。
付雪竹停在蕭巒面前,拱手行了一禮,“蕭宗主。”
見到她,離月宗人人心中皆有激動。前些日那一戰的“英勇事迹”,他們已然知曉,與旁人不同,他們看她的眼神多帶着幾分好奇與敬慕,如見了偶像一般。
青韫和蒼術尤甚,隻是想到從前天真活潑的小師妹如今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則又額外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來。
“你怎在此處?”蕭巒面上難掩驚訝。他雖然收到了付雪竹身處冷非門的消息,但未想到她便能就這樣坦蕩地出現在比武論道會的開幕現場,心中驚喜的同時也升起一絲擔憂。
付雪竹莞爾一笑:“自然是受邀前來參賽。”
蕭巒遲疑着道:“你如今身份敏感,不宜太過招搖。”
付雪竹道:“有些事橫豎是躲不掉的。宗主若不嫌棄,我自當繼續為離月宗效力。”
蕭巒還想再問些什麼,餘光卻瞥到付雪竹脖頸下方若隐若現的咒文,忽地感覺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梗在心間,再也别不開眼。
半晌,他終于沖她點了點頭:“回來就好。”
付雪竹又行了一禮,走到離月宗隊伍後方,自然地站在了秦骁平身側。
自付雪竹方才還在遠處時,秦骁平便一直用眼神暗暗瞄着她。此刻見她過來,卻又連忙收斂了目光,低下頭悶不作聲地盯着地面。
隻因人雖還是那個人,很多東西卻已經不同了,甚至可以說是翻天覆地。
一段時日不見,付雪竹隻覺往日秦骁平身上的浮躁和各種流于表面的姿态都盡數消了下去,整個人周遭的氣壓沉靜了不少,方知其内心此刻必定波濤洶湧。
“你還好嗎?”那夜一别後,這還是付雪竹第一次開口同他講話。
秦骁平輕輕點了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攥着衣角,良久才又開口:“你先前……認識我阿姊?”
“嗯,秦師姐對我們很好。”
“所以你當時才會來對我說那些話?”
“我有答應過秦師姐,如果她弟弟進了離月宗,一定要送個禮物給他。但我那時确實沒有什麼能送得出手的,也隻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