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一株金桂倚立窗前,葉搖而翠,花燦如雲。
盛放着,驕傲着,不屈着,馨芳穿透春風,華光一瞬,又似永恒。
付雪竹端立樹旁,滿頭滿衣都是花氣。
溫睿廷昨夜叫她今晨來這裡,所以她來了。
無需詢問何時何緣故,單是站在這裡就已經完全明白了。她從未覺得時間有這樣長,長到她足以完整地懷念他一遍,然後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恍然間,耳中的風吟穿插了一記亮色:“阿盈可願與我共飲?”溫睿廷從屋後繞道而來,雙手一左一右各拎着一壇酒,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從哪兒得來的?”付雪竹問道。
溫睿廷道:“我的私藏,剛從後院梨樹下挖出來的。”
因溫睿廷并非好酒之人,付雪竹驚異道:“你還會釀酒麼?”
溫睿廷點點頭,“無事時做來玩玩的,一年隻釀一回,一回隻封一壇。若不是去年做多了,你可沒有這麼好的口福了。”
付雪竹說:“你有杜康之才,這酒給我這凡人喝了,豈不是暴殄天物?”
溫睿廷笑道:“美酒配佳人,也算天作之合嘛。”
付雪竹不理會他這奉承之語,好奇心卻是被勾了起來,伸手将酒壇要來。解開麻繩,破開封口,一股濃郁風味頓時撲面而來。
她雙手一頓,料定溫睿廷不會害她,這才捧到嘴邊喝了一大口。
哪料,酒一入喉,痛覺便從口腔直直蔓延到天靈蓋。刺激尚未過去,深沉餘味立刻如滔滔江水般接踵而來,她驚覺自己平素還從未在一種食物上同時體會過酸甜苦辣,一時間面色青白扭曲,猙獰不已。
溫睿廷捧腹笑問:“味道如何?”
半晌,付雪竹終于把口中之物咽了下去,忍不住掩面咳嗽了兩聲,驚道:“你到底放了什麼進去?”
溫睿廷坦白道:“酒曲一匙,糯米三碗,苦參一支,茯苓若幹,甘草若幹,紅辣椒若幹,蜜莓若幹……”
還沒說完,付雪竹即意識到他是在拿她作玩笑,氣得面上微紅,提起酒壇就朝他丢過去。溫睿廷神情一變,上前以身體為緩沖,把酒壇穩穩接入懷中,内中之物更是未撒出半點。
付雪竹剛要說些什麼,卻見溫睿廷單手擡起她剛剛起封的那壇酒,仰頭灌入自己口中,喉結随之顫動。
她一時看得呆住了,許久才見他停下,擡袖輕抹了一下嘴角。那表情竟出奇的平和肅穆,不見一絲戲谑之态,眉弓如山棱,眼底如靜湖,珠玉般的面孔上,漸漸生出一點紅暈來。
責怪的話當即被她忘了個幹淨。
溫睿廷仰面看着青天,無悲無喜地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付雪竹心中暗驚,難怪他今日行止大異。溫睿廷口中的“娘”,自然就是那位瘋瘋癫癫、因病仙逝的先夫人冷非顔。她立即意識到,他每年釀這一回酒,都是為了追思祭奠亡母。
隻是這酒的味道……如果說美酒配佳人,那這苦酒又該配什麼?他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這麼多,到底從母親的神遷中領教到了什麼?
沒等她想明白,便聽溫睿廷開口道:“今日陪我去一個地方,可好?”
付雪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腳步早已不聽使喚。
溫睿廷帶她去的地方是逍遙宗的西山一帶,靠近時腳下竟沒有路,是以二人涉草而行。草雖紛雜,亦有新舊盛衰之分,付雪竹心想:“此地原先應是有一條上山小道的,隻不過行人不至,才日益頹敗荒廢至此。”
走到半山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纏繞不清、混亂不清的藤蔓類植物。其間數株呈現黑黃之色,大抵是枯死了,活下來的均像蛇一樣竭力盤曲争占地盤,最大一棵,莖竟有腕口之粗。因枝蔓上無花無果,付雪竹一時也認不出它們是什麼植物,隻覺得像是變種的牽牛花。
繞過此地東行幾步,便見一空蕩小院,兩側各有一間廂房,正中一間陋室,無名無分地兀自立在那兒,門上無鎖。
溫睿廷解釋道:“我娘嫁到逍遙宗的時候,帶了一包夕顔花種子,就種在這西山上,常來培土侍弄。她病後忘記許多事,獨還記得這片花田,便從夫人住所遷了出來,到這西苑居住。”
付雪竹指着他們來的路上看到的那景,問道:“就是那片嗎?”
“嗯。”
付雪竹又問:“你呢?你那時随她住嗎?”
溫睿廷搖了搖頭,“她照顧不了我,旁人還需照料她,我便一直随乳娘住在宗主近旁。”說着,他“吱嘎”一聲推開主屋室門,肉眼可見的塵灰霎時在空中翻飛震顫,繼而悠悠下墜。他微微皺了皺眉,随後伸手一揮,靈力閃過之處,一切不潔之物登時通通泯滅歸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