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穿過門廳,徑直進入自己的卧室,回手關上門。
這個房間有十幾平方。朝南的窗戶非常大,窗前是一張米色寫字台,寬闊的台面一塵不染,隻有一個台燈。寫字台兩邊是兩張單人床,枕頭被子疊放的端端正正,床單拽的如玻璃一樣平展;另外一個屋角有一個書櫃,裡面是整整齊齊的兩排書和一些擺件。
聽到有人回來,母親慢慢從北邊小卧室挪出來,酷夏剛過,九月的天氣剛涼爽一點,她已把棉夾克套在身上。
她輕輕推開房門,用頭頂開布門簾,從門縫裡看了一會兒,對小兒子說:“飯好了,吃飯吧。”
小齊坐在寫字台前的藤椅裡,兩條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背對着門,眼睛仰望着窗外,半天,一動不動地嗯了一聲。
母親倚着門框又站了一會兒,輕輕帶上門,扶着牆,慢慢挪回自己的小屋子,在寬大的雙人床上窩着身子半躺下來。坐了一會兒,慢慢把小收音機打開,當調到有豫劇《卷席筒》在唱,便聽起來。
小齊忽然想到昨天洗的衣服沒有收,便出來穿過客廳,到陽台上收衣服。
客廳東牆正中是一張黑色油亮的八仙桌,牆上挂着大幅松鶴呈祥的中堂畫兒和一副寬幅對聯。八仙桌兩邊各有一把米黃色藤椅,靠南牆窗戶下是一對兒布藝沙發,一張紅色木茶幾夾在其中,北牆搭着一張簡易竹床。
父親像尊泥像一般,端坐在藤椅内,腰闆筆直,兩手搭在扶手上。兒子的出現,讓他稍有些不自在,但依舊兩眼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兒子也刻意不看父親,收了衣服,逃也似的回了自己屋子,把門關上。
衣服整齊疊好,收進書櫃下方的櫃子裡。小齊坐回藤椅,随即又起身,來到廚房,把幾個鍋蓋掀開看了看,不由自主地眉頭一皺:又是稀飯饅頭炒豆角!小齊掀着鍋蓋對着豆角發了會兒楞,豆角顔色不一樣,一看就是把上頓剩的兌進去了。拿碗盛了碗兒稀飯,又盛了一碟豆角,把一個饅頭擱在豆角上,回了自己屋子。把飯菜放在寫字台上,回來把門關了,再回來坐下,埋頭吃起來。
吃完飯,刷了碗碟,小齊又回到卧室藤椅裡坐下,眼睛望着窗外對面的樓房。對面很多窗戶開始亮燈,有說話的聲音,有炒菜的聲音。那對父女的對話又響起來,兩人都說着普通話,女孩子的聲音非常好聽,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長得什麼樣,他想象着她一定長得非常清純和漂亮。現在正是各家做晚飯吃晚飯的時候,可以感覺到每一家都是熱熱鬧鬧溫溫馨馨的,唯獨他們家,雖然也有好幾個人,卻如墳墓一般死寂。
天黑透了,他也不開燈,依然一動不動地坐着。不知過了多久,隐約聽到外面有動靜。支起耳朵聽了一下,趕緊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後更仔細地傾聽。果然,大門口有人說話,小齊一把拽開房門沖了出去。
母親把大門開了一條縫,身子趴在門縫處,正小聲在對外面說:“中,中,他回來了我給他說一聲。。。”
小齊聽到介成勇的聲音,幾步跨過去,拉開門說:“來吧,進來吧。”
母親望着他,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問:“呀,你在家哩?”
和介成勇進了卧室,小齊反手把門插上。
介成勇如往常一樣,随意往一張單人床上一躺,兩隻手扳在腦後,半天一聲不吭。小齊則陪着他坐在藤椅裡,過了一會兒,說:“去找趙明清吧?”
介成勇一挺身坐起來,說:“走呗。”
兩人出門下樓,介成勇問:“你出來也不和家人說一聲?”
“有啥說的?” 小齊反問。
“趙明清,張浩老雞出來都和家人說,俺家也沒這習慣。” 介成勇說。
聽到兒子出門,媽媽扶着牆從卧室裡挪出來,掀起兒子門簾一個角往裡看了看,确定兒子出去了,倚着門框站了會兒,慢慢又挪回自己屋裡去了。
從家屬院出來,穿過一條長長的胡同兒,就是寬闊的和平路,順着蔭翳的人行道往北一直來到勝利電影院十字路口。趙明清家的冰糕攤兒就擺在十字路的西南角,最早時,四個路口隻有他一家,現在,七八家都不止了。
這個攤位很大一個好處就是為同學們提供了聚集場所。尤其高中畢業後,這幾個都沒有考上大學又沒有工作的好朋友,幾乎每個晚上的無聊時光都在這裡消磨掉。
張浩和趙明清正在嘻嘻哈哈地說着話,見到介成勇和小齊,張浩首先興奮地叫起來,湊過來壓低嗓門說:“剛才有個女的,騎個公主車,穿個短裙兒,見到我,也不敢騎了,下來推着過去了。”說完,得意地叽叽嘎嘎地笑起來。
“流氓!”趙明清笑着罵他,“你蹲路邊,伸個脖子,傻子看不出來你啥企圖!”
“路燈都亮了,”張浩笑着說,“這個時候,能看見個啥?”
“就是,”趙明清笑着說,“看不見你還那麼下色兒!”
幾個人嘻嘻哈哈相互取笑打趣了一回,張浩問:“老雞咋還不來哩?”
“不知道,不知道來不來。” 其他人說。
“他能不來?”張浩說,“雞在家也待不住,他媽也老說他:雞,你得找工作啊,雞,你得談對象啊。。。”說着,拍拍他那輛嶄新的阿米尼山地自行車說:“讓我騎着我的陸地巡洋艦喊喊他去。”
“就你這小短腿兒,”趙明清取笑他說,“還好把座調那麼高。”
“高啥哩!”張浩說,“我一伸腳就支住地了呀。”
“你是腳尖兒點地吧,”介成勇大笑說,“讓我給你演示演示腳後跟兒着地!”
“咦, ”小齊朝馬路對面一指,說,“那不來了?”
果然,繼彤出現在馬路對面,一晃一晃地過來了。五個人湊在一起,更是笑谑個不停。貧的差不多了,張浩才問:“幾個大廠招工了呀,恁知道不知道,報名沒有?”
“我聽說了,”介成勇搶着說,“哪幾個廠啊?好像有134,116,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