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扁着嘴斷斷續續地說:“這裡是哪裡,我要找我爺爺……,嗚嗚……”
對方聲音平靜的開口:“這裡沒有你爺爺,你再哭的話他們會打你的。”
他還沒來得及問對方他口中的“他們”是誰兩人的交流就被打斷,四周刺耳的哭聲也随之靜止。
鐵質的大門被粗暴地一腳踢開,砸在牆上哐啷哐啷的響個不停。身形高大的男人背着光走進屋内,“啪”的一聲把燈的開關打開,然後撈起最近的一把木椅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穿着深藍色的厚外套,留着寸頭,一條猙獰的疤痕自左下颌延伸至右眼角處,像是一個窮兇極惡的勞改犯,滿目兇狠,“哭哭哭,再哭就打死你們信不信!”
木椅被砸得四分五裂,橫飛的木屑擦過他的脖頸,同時脖頸處傳來明顯的刺痛,他下意識的嘴角下撇,眼淚再次蓄滿眼眶,被身旁的人不明顯的晃了一下後,又生生止住。
男人身後跟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化着清淡的妝,看起來像個溫柔賢惠的母親,在男人發完火之後才慢悠悠地開口:“阿三,火氣那麼大做什麼,吓壞了小朋友怎麼辦呐?”聽起來像是在抱怨,可是語氣卻全然冰冷。
被稱作阿三的男人惡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這些小鬼一天隻知道哭,老子早就受不了了,最好這批能買個好價錢,不然老子非打死他們不可。”
女人哼笑一聲,也不回他的話,兩人像是逛商場一般挨個打量地上的小孩。
他不敢發出聲音,隻能緊緊挨着身旁的男孩躲在角落裡,試圖獲取一絲安全感,但是屋裡連個桌子都沒有,他無處可藏,隻能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女人終于走到了他面前,塗着大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像是找到了滿意的商品,他淚眼朦胧地看着對方,然後聽見女人冷冰冰的開口:“這個不錯,帶出去吧。”
女人松開手,随即挑選下一個商品。
那個男人朝着他走過來,他下意識地看向旁邊這個隻和他說了兩句話的男孩,眼裡的恐懼愈發劇烈,身子都開始微微發抖。
對方皺着眉,輕微地沖他搖了搖頭,在被男人提起來的一瞬間,他想掙紮逃離,卻在聽見女人對着男孩說“這個……,老闆應該會挺滿意的,就他倆了吧。”停止了動作。
不知道為什麼,他已經把男孩歸為可以相信和依賴的人,隻要這個男孩在身邊,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得救的,當然事實也是如此。
兩人被一前一後帶了出去,剛被放到地上,他迫不及待的緊挨着男孩,似乎在他這裡就不會受到傷害,男孩沒有說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以作安慰。
女人打量了他們兩分鐘,然後對着他們微微一笑,擡起手擦掉了他們臉上的灰塵,聲音輕柔地開口:“好孩子,吓到了吧,别怕啊。”
她表現得溫柔似水,楊宥明卻隻覺得渾身冰冷,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身旁的男孩和他完全相反,一動不動的任她撫摸,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勾住他的手指,然後纏在一起。
後來,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逃跑。吃不下飯,對方會哄着他;睡不着覺,對方會安撫他;跑不動時,對方會背着他。
隻因為他叫他一聲哥哥,他就真的把他當做弟弟一般對待。
在在樹洞裡睡覺的第二天下午,他們終于到了縣城,彼時,他們已經兩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他看見小樹哥哥和一個阿姨借了電話,在暈過去的前一秒,他隻聽見對方叫了聲“警察叔叔”
醒過來時他已經身處彙川市醫院,病房裡是許久未見的、神色憔悴的父母,他們抱着自己,反複慶幸與忏悔,并且保證以後一定會親自好好照顧他,後來的很多年也确實是這樣,他們視自己為珍寶,恨不能捧在手心。
後來從父母口中得知,從他們找到他到他醒過來居然已經過去了五天,有四天時間裡,他因為高燒反複一直在昏睡不醒。
他問父母小樹哥哥在哪裡,父母卻一臉茫然,表示不知道這個人,他想找,可是連對方叫什麼他都不知道,隻記得對方讓他叫小樹哥哥,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他用了很多辦法,甚至問了管這個案子的警察,卻終究一無所獲。
快十年過去了,他甚至已經記不清對方的模樣,腦海裡唯一剩下的是那雙溫柔堅定的眼。
當年的事沒有親口感激,不知道他當時的傷口是否留下疤痕,那麼大個傷口,若是留下疤的話,必然是不好看的;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那個叫他哥哥的小男孩,不過記不得也沒關系,隻希望他現在過得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