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盞花飄香,不是風帶來的。隐德萊希望着這對夫妻離去的背影,愣愣地想,是它自己的香氣要飄散到千裡遠。
又是一年的谛神節,隐德萊希已經來到此處兩年了,她不再是懵懂的樣子,也不再有外顯的情緒。可當谛神節信徒們前來祈願時,陪伴隐德萊希的不是安潔莉卡修女,而是科薩主教。
“我的魔力已經很成熟了,不會再失控,主教大人不必......”
“不,隐德萊希,我不是擔心你,我隻是想陪陪你。”
科薩主教如是說道。距離魯傑羅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了,這一年裡,科薩變得比過去還要忙,日日埋頭在連篇累牍間,今天還真是隐德萊希第一次見到他。
這一年中,佛羅倫薩一派祥和,沒有一個人意外死亡。這次的谛神節不會是上次判決罪惡的刑場,而是真真切切的要為信徒們實現願望。
隐德萊希很期待。
面前前來祈禱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隐德萊希能感受到女方周圍的氣息陰恻恻的,這是體虛之狀。他們是來求得身體健康嗎?
她在高座之上靜靜等待信徒說出自己的願望。盡管她的心中早已有了最好的方法。
男方在女方耳畔間低聲絮語,女方臉色稍紅,然後噌笑打向男方的胳膊。
“叫你嘴貧。”
“我可不幹,我在這裡等你。”
他的手戀戀不舍,是女方先松開的。她極緩慢地登上台階,時走時停,咳咳——咳嗽聲也斷斷續續的。
離得近了,隐德萊希才看清她的臉——眉頭舒展,紙一樣的蒼白。女子向着隐德萊希的方向跪下,雙手合十,彎腰,叩首,再彎腰,再叩首。然後她就以這般匍匐的姿态,傳出溫潤的聲音。
“我希望天神願意為我降下一個孩子,我願用我殘破的身軀孕育他,讓他睜眼,看看這個世界。”
隐德萊希一時間覺得自己聽錯了。
科薩主教先說:“慈悲可憐的信徒呐,天神想要為你祝禱,可你不夠誠實。”
她直起身,望向高座上的隐德萊希和科薩,點頭:“言語是如此鄙陋,無法将我的全部心意傳遞給至高無上的天神。惟願神能睜開明目,看着我的苦難。”
隐德萊希的眼睛微微發光,她看了蠻久,久到科薩出言制止她。
“她說謊了嗎?她最想要的是一個孩子嗎?”科薩看着隐德萊希的眼神中透露着這樣一個信息,“你隻要說是或否。”
“我......”隐德萊希低聲道,“他們是為能誕下孩子而來的,但是.....”隐德萊希最後一個字說得很小很小,她又偷偷看了一眼那個女子,不敢确定心中的判斷。
“好,”科薩願意滿足他們的心願,他隻輕輕揮一揮權杖,一小股魔力從他的頭腦中抽離出來,化為一條吊着十字架的項鍊。項鍊在空中漂浮,最終落在女子的手上。
“你隻要帶着這個,始終帶着,你将會得償所願。”
“等等!”
就在女子要把項鍊戴在頭上時,沉默的少女終于出聲了,她喃喃道:“不要戴。”
少女的後一句說得太輕了,高座下的女子哪能聽得清呢,已經太晚了,她已經戴上了,十字架墜在胸前。
“不要戴.....”隐德萊希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裡一空,就在看見女子最後的命運時。眼前這個溫柔卻多病的女人,她會成功誕下一個健康的女孩,可當女孩用第一聲哭泣與這個世界問候,這個女人卻聽不到了。她的生命終止于她誕下的嬰孩。
“謝謝,偉大的天神。”女子站起身,她看到坐在紅衣主教旁邊的小女孩。她的藍色眼睛真可愛,女子想到。最後向隐德萊希的方向鞠上一躬。
“謝謝,這就是我想要的。”
隐德萊希愣愣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秋天的季節,金盞花香氣帶來教堂結界外的人。是花香吸引他們來這裡的嗎?如果前來祝福是為了死亡,那麼她能做什麼?
等到隐德萊希回到住處的時候,她坐在桌前巨大的鏡子面前。鏡子倒映出她的面容,金色的頭發垂至胸前,湛藍的眼眸深邃如海底漩渦。隐德萊希靜靜地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或者說,與自己的那一雙眼睛對視,透過鏡子她可以看見自己,這是她唯一能看見自己的方式。
她的眼睛逐漸發光,鏡子裡的自己也同步做着同樣的事。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隐德萊希的魔法,強大的魔力餘波被鏡子反射出來,閃到了隐德萊希的眼睛,她條件反射般地閉上眼睛,同時說道:“請進。”
在黑暗中,她聽見門打開閉合的聲音,一陣腳步聲,然後停止在自己的床邊。
“我聽說你今天魔力又失控了?”
“我不清楚。”
維薩裡注意到隐德萊希閉上了眼睛,空氣中也遊蕩着魔力的餘韻,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
“科薩主教很擔心你。”
“謝謝。”眼睛中的刺痛感久久未散,仿佛在提醒她,隐德萊希自言自語,“我隻是不明白,她明明才二十歲,和你一樣,遠遠低于信徒的平均壽命,命中注定她還要好幾十年的生活,可為了,一個孩子。我不知道能不能這麼說,她和她的丈夫一起來的,為了向天主祈禱一個孩子,她選擇了死亡。”
“或許有些事不用這麼較真。”維薩裡感受着周遭環境的劇烈波動,他慣例在床頭擺上一束金盞花,歎息道,“這金盞花原先是聖母瑪麗亞的生日花的,但大家發現她居然有治療的奇效——”
維薩裡壓制住上颚的瘙癢感,繼續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