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疲憊了,不存在永恒,這個世界永遠不能,也不可能延續下去。米蘭,就算沒有血紙,也會有其他的東西,比如瘟疫,旱災,一場被吞并的戰争,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毀滅它。就像這個醫鋪一樣。以前他覺得守鏡人隻是一種飲鸩止渴的方式。現在,手上的紅繩沒了,沒有鏡,他連家都回不去。
......
店長将隐德萊希帶到了酒館,他拉開凳子,等隐德萊希坐下後,他也落座了。剛好鴿子銜來一個披肩,隐德萊希沒接過,無數次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店長垂眼:“我知道你是要去買藥,我這裡剛好有一些。”
鴿子松開嘴,披肩落在隐德萊希的手上。
"謝謝。"
店長笑了笑,起身,借着拐杖,緩緩走向吧台内部,他從後面的櫃子裡找到包裝好的藥品,又走了回來,遞給隐德萊希後,便擡頭看向一旁的鴿子。
他用手勾了勾鴿子頭上的絨毛,這隻鳥就展開翅膀,從店門口飛了出去。隐德萊希看着,然後從衣服口袋裡取出一些錢。
弗币在手上,很涼。她捧出去,道:“我不知道夠不夠。”
“隻是一些普通的肺藥,藥效簡單。”店長說,沒有接過隐德萊希的錢。
隐德萊希低頭,手心裡的錢很冰,她咬緊下嘴唇,最終隻把錢擱置在桌上,離開了。
少女走得倉促又孤絕。店長坐在凳子上,雨天出去的這一遭,讓他的傷腿發出了密密麻麻的痛,他用手壓着,面上神色卻很冷談。博耶塔從吧台走過來,看到桌上的三弗币,道:“她該是把這些天賺的錢都給你了吧。”
“......”
猶嫌還不夠傷人,博耶塔又說:“某人天天在花店門口看她,卻始終不敢進去和她說一句話。一邊嫉妒凡庸可以站在她身邊,一邊又一意孤行。心裡覺得他們不配,但還是把自己的藥給了人家,啧啧啧,‘美人啊,請将我帶走~’。”
店長沒有理他,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走回了吧台,又開始擦着酒杯,見博耶塔玩弄桌上的三枚弗币,他淡淡道:“準備收拾東西。”
博耶塔剛把三枚硬币像疊羅漢一樣立起來,聞言沒控制住手上的力氣,硬币倒了下來,其中一個滾動着,掉下了桌子。
博耶塔手還懸在空中,道:“這麼快嗎?”
“已經很久了,”店長怅然道。
“我知道,可佛羅倫薩格外延續了兩年,至今還沒有覆滅的征兆,但或許,有奇迹呢,”博耶塔僵硬道,“就像米蘭城一樣。”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米蘭的情況,那隻是一座空城。”
“塞缪爾,”博耶塔看向店長,“我也有私心。”
店長擡頭,望向門外,良久才道:“那便再等等吧。”
總有這麼一類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
渾渾噩噩,腳淌過沉積雨水的小道,像一隻落伍的鴨子,身後蕩開波紋,層層疊疊,螺旋式的。多恩不知道隐德萊希和店長之間是什麼關系,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找出一些破碎的片段,比如初次見到隐德萊希的時候,她的旁邊就有店長。那一天,他還見到店長的笑容。
店長認識隐德萊希,比他認識隐德萊希還要早。
而且,他們兩個的關系或許要比他還要熟絡。
男性之間的比較,本能不願意落于下風,多恩下意識羅列出自己的優勢,他年輕,和她差不多,他的姐姐很喜歡她。思來想去,多恩竟隻能挑出自己兩個“優點”,更多的,全是店長的。
比如,雖然店長年紀未知,但從外表來看,店長也是嚴格符合美學标準的美男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比如,店長雖然未曾親口承認,但他一定很博學,多恩每次和他報備的時候,都能收獲店長一兩句提點,從算數、調酒,到科學,甚至于繪畫方面,他都有獨到的見解。
記得前幾天,隐德萊希問他問題,本來是很好的展開話題的方式,但他卻像不會說話似的,腦袋也空蕩蕩的,完全答不上問題。可如果是店長來,就很輕松吧。
一隻鳥撲閃着翅膀從多恩耳邊飛過。多恩轉頭一看,覺得眼熟,卻隻夠一眼功夫,就目睹讓它飛到聖母百花大教堂裡面去了。
多恩停住,轉身看。
“嗯?是多恩嗎?”
秃頂男人站在門口,向他打招呼:“你最近怎麼不來畫畫了?”
“我……”
見多恩吞吞吐吐,吉貝爾蒂也不強求,他撓了撓本就沒幾根頭發的頭:“唉,我最近也有些,一言難盡。”
“老師怎麼了嗎?”
“唉,見到老熟人了,但他似乎不是很熱意和我共事,最近一直告假。可,工程的圖紙都沒有,我也想不出該如何開工。”
“是什麼工程?”
吉貝爾蒂指向裡面:“大教堂的穹頂。剛剛下雨,我讓施工團隊都回去了,可我總想不通,布魯内萊斯基連腳架都沒準備搭,他該打算怎麼把材料運上去。”
“老師剛剛說的是誰?”
“布魯内萊斯基,怎麼了?”
“老師一定要建嗎,或許,他就是想把您趕走呢。”
吉貝爾蒂愣了愣,道:“可這是貝魯蒂要我做的事情。”
多恩還想到那一天,有一個人,一個自稱是很博學的醉鬼。那人也是一個窮鬼。
擡頭,多恩看向穹頂,它開始修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