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登時安靜下來了。
恰是此刻,隐德萊希停了下來。
奧蘭多跟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布蘭德,”卡爾多支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大雨中靠近前面劈山枝的布蘭德。
"布蘭德,"見布蘭德沒反應,他又試着叫了一聲,可是這次,卡爾多的聲音比雨打樹葉的飒飒聲還要小。
可布蘭德卻停下了,她轉過頭,喊道:“過來!”
卡爾多唇色蒼白無比,又柔弱道:“布蘭德,布蘭德我腿好疼,我的膝蓋好疼。”
“......”布蘭德側身靜立,聞言嫌棄般嗤笑,便擡手擰幹發絲上的水,幾步沖上去,揮手。
感受到掌風,布蘭德條件反射般閉眼。
隻感到手一輕,砰的一聲,木拐杖落地聲響。
他也重心不穩,倒在布蘭德的面前。雨水滑進他的眼眶,沖刷了一些濺上來的泥點子,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人的鞋子。
“你看你這樣,還和我說不想出島?”
頭上傳來布蘭德不辨喜怒的聲音。
腿被暴雨砸,可是膝蓋真的很痛,他爬過去,挂着她的衣角:“難道外面要比這裡好嗎?布蘭德留在這裡好不好。和布蘭德一起在這裡。”
“呵,”布蘭德輕笑,蹲下來,說,“我厭惡極了你們這些男人,當初競選族長的時候,也是你在背後做的手腳吧。”
海島人民和海神有一條單方面的規定,每次篝火節,島民便會舉辦一次族長選舉。隻要競選到了族長,便不會被海水帶走,可以一直活下去。
而每次篝火節布蘭德都是出力最多,卻總是和族長之命擦肩而過,一直作配。
被戳破了,卡爾多眼中竟然閃過興奮,布蘭德看着覺得惡心。
“是,是我,布蘭德,這是因為我愛你啊,族長不能成婚,我是因為愛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才這麼做的。”
見他沒有一絲悔改的樣子,布蘭德氣笑了,當即往他蒼白的臉上揮了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讓卡爾多再次倒在泥水之中。
“你們這些人都是一樣的,”布蘭德走過去,壓在卡爾多身上,手中出現一根泛着冷光的匕首,“奧蘭多是一個變數,你也是一個變數,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我離開。”
卡爾多看着她将匕首對準他的心間,好痛啊,膝蓋好痛啊,以前每次他向布蘭德撒嬌,她都會背起他,哪怕洪水就在背後緊緊相随,布蘭德也不會放棄他。
可是馬上就要離開海島了,布蘭德再也不會背他了。
卡爾多瞬間淚流滿面,慘白的臉如回光返照似的綻開了紅暈,他沒有管她刺入他心口的刀,他死死盯着布蘭德的臉,仿佛要抓住她每一秒、每一刻的神情。
“難道都是假的嗎,難道每次你背着我上山的情誼都是假的嗎。”
血漸漸從胸口滿溢出來,被雨水沖刷,暈開了他們身下的那一塊地。
奧蘭多感受到劍又開始震動了,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看向隐德萊希的手腕,問:“你的傷.....”
隐德萊希聞扭頭,對上奧蘭多憂郁自責的眼睛,她低頭,稍微掩了掩傷疤,道:“沒關系的,這是我自己弄傷的,若要硬糾因果,那也是你的劍,不是你,而這個因果也因為我玩劍幾個來回消散了。”
她不怪他,奧蘭多有些竊喜。可他又有些不自在,希望不要留下疤痕了。
隐德萊希說完這句話便回過頭看向布蘭德的方向。
布蘭德聽後停下了動作,片刻後,她又試着往裡面深入,也許是被胸骨阻礙,中間硬邦邦的,卡爾多隻咬唇哼出幾聲痛音。
見布蘭德停了下來,他的眼睛又變得亮亮的:“布蘭德,布蘭德我痛,膝蓋好痛~”
嬌嬌柔柔的聲音像帶了鈎子,布蘭德身軀一陣,最後長籲一口氣,翻了一個身,也跟着倒在卡爾多的身邊。
雨水砸進她的眼睛裡面,她朗聲大笑。
“卡爾多啊。”
“嗯?”
“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區别嗎?”
“男人高大威猛,他們有很大的力氣,能搬木砍柴,卻微微不夠耐心,不能洗衣疊被,不能端茶倒水,不能燒火做飯......”
“不,都不是,是你下面長着的,我下面長着的東西不一樣而已,但歸根到底,不都是人嗎?隻要是人,就有弱懦的,就有膽大的,就有好心腸的,就有壞心眼的。”
見到布蘭德松開了手,隐德萊希粲然一笑,她雙手合十,輕輕念着“阿門”,白色的光芒在她的身上擴散,片刻後,水汽蒸騰而起,雨停了。
奧蘭多看見布蘭德背起卡爾多,那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當他們走遠,隐德萊希也出了去,她擡手遮了遮陽光。
奧蘭多這才意識到,原來這入林是她一手策劃的,島民雖然人不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布蘭德是一個想法,安逸和冒險,隻是兩個選擇題。隻是她和他都剛來此處不久,算是局外人,不能置喙什麼,又恰好卡爾多和布蘭德各有心事,經此一役,不僅能解開兩人的心結,還能讓布蘭德注意到意見分歧。
所謂一石二鳥,該是如此吧。
奧蘭多也走了出去,看着少女仰頭看天,她的發絲和衣裙都被雨淋透,但似乎,并不狼狽。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隐德萊希看見陽光在她的五指之間穿梭,聞言卻轉移話題:“我曾經便沒有解開心結,該說的話不說,說了也是不敢說,深怕說錯了,為此,連累了許多的人。”
奧蘭多走了幾步,一陣風吹過,铠甲發出铮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的铠甲也還有未幹的水。
那些水成股流下,騎士微睜大了眼睛,須臾,他噗嗤一笑,摘下了頭盔,白銀色的發絲落下,他甩了甩,道:“看着不像。”
“要是像了,”隐德萊希頓了頓,放下了手,最終釋然般,“那我便不在這裡了,”她回頭,“我會逃避。”
雨水從發絲滴落下來,滑落她的臉上,她的眼眸像是洗淨了塵埃的深藍色寶石,剔透明亮,能在其中明細看出事物的倒影。
水珠緩慢地從她的側臉沿着下颌隐藏到鎖骨之間。隐德萊希身上的衣服也皺巴巴的緊貼她的身體。
隻是一眼,奧蘭多突然别過了臉,不知為何,他感覺耳廓有些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