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德面容和善,是你看着他,便會覺得,他是個好相處的。事實也可能是這樣,但是隐德萊希走在他的身後,望着那沉穩的背影,心中,有一種落不到實地的彷徨。
巴斯德并未帶他們從大門進入,而是借着一條落地樹根的通道,他帶着他們從這裡進入。
一開始,是黑的,可走不了幾步,周圍就亮了起來。原本隻是一人行的空間,此刻也變得寬敞了起來。
隐德萊希環視四周,兩邊挂着圖畫,還有雕刻,它們被用玻璃格擋,靜立在這個空間之中。
“這是樹老師收集的曆屆學員畢業後的作品,”巴斯德在前介紹,“樹老師的愛好。”
他轉過身,發現少女在一幅畫前停留,巴斯德便也走過去,看見那幅畫中間體格壯碩的老者,他道:“說起來,這位也是一名老師呢。”
“老師?”隐德萊希看着畫中人一手指天,一手接過旁人遞來的酒;他似乎還在和人對話,可四周的人面色都沉郁傷心,尤其是......最旁邊的,背對着他的白發蒼蒼的老人。
隐德萊希見到:老人低頭頹喪,腳邊還有一些稿紙。
“他的名字是蘇格拉底,是門下弟子衆多,所以也可稱為是老師。不過他生活的年代,應該還沒有‘老師’這個稱呼,”巴斯德示意隐德萊希看向那個頹喪的老人,“這位是他最出名的弟子——名為柏拉圖,如果是他的話,或許會稱呼蘇格拉底‘智者’或者‘導師’?”
“他們是在......”隐德萊希頓了頓,因為說這話時,她突然看見落在柏拉圖腳邊的稿紙上的字。
巴斯德笑笑:“這幅畫,是一名法蘭的學生的作品——蘇格拉底之死。嗯?你怎麼了。”
隐德萊希凝眉:“是一些字。”她有些驚訝,為什麼她能看懂那些字了。
“哦,是嗎?”巴斯德不置可否,錯身對着落在很後面的騎士說,“你喜歡這幅畫嗎?”
隐德萊希也回頭看過去。
奧蘭多原來站在一副騎士授勳的畫前:公主将劍輕放在騎士的肩膀上。他腦海裡突然閃過幾個形容詞:忠誠與榮譽。
在隐德萊希和巴斯德靠近的時候,他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巴斯德點頭:“來這裡的學生,多是有所求的,其中大部分是為了高座上的魂靈——守鏡人。我們這個世界,不同地區的時間是不一樣的。”
他站在蘇格拉底之死畫前,“說得通俗一點,文明也就是(代表)一個地區的時間,消失的文明沉積在地底,但由于時序混亂,你可以在同一地層發現跨度三百萬年的化石,上面有不合時宜的紙張痕迹,”
然後他又走在那中世紀的畫前,“不過就算時間混亂,同一個地區都是以同樣的方式終結,就像一個輪回。曾經的雅典,信奉了一個外神,硬是要加在他們的文化之中,結果,忒拜被狂熱信徒覆滅了;而地區,國君建立高牆,是為了隔絕外界文化的侵擾,目的也是為此(不讓本地的時序參加變數)。”
隐德萊希說:“學院也是因為這個才要修建圍牆嗎?”
維薩裡和她說過,守鏡人被各方勢力争奪,還有盜鏡人。
巴斯德聞言看了一眼少女,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有些驚訝,他頗為神秘地哼哼笑道:“是啊,學院要保證學生們的安全。”
他接着道:“守鏡人與鏡,能開創一個世界。就像鏡子的反射,在反射世界中,時間隻有一個方向——過去、現在和未來。有了特定的時間,文明才能發展起來。守鏡人擁有這樣的力量,但代價是,她們隻有靈魂沒有肉i體,卻會被現實的魔力傷害,所以需要國家的保護。在此之前,聖地亞哥學院就承擔這樣的職責。”
巴斯德邊帶着隐德萊希和奧蘭多走,邊介紹學院的基礎功能,他們走着走着,不知何時,面前出現了一棵樹,通天的樹。
仰頭,高大直通雲霄,上面的薄雲淡霧。油綠的葉子落下來,巴斯德看着隐德萊希伸手接住了這片葉子,道:
“守鏡人都是樹的女兒,所以樹會認真遴選前來祈願的人。”
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也望向大樹的茂密的葉子,見其發出飒飒的聲音,他轉頭看向隐德萊希:“我方才的措辭有些許的不嚴謹,我必須指正我的說法:樹老師是雌雄同體的,所以我們稱呼它為‘老師’,用中性詞‘它’代指。”
葉脈的紋路:一根貫通上下的主脈,周邊羽狀平行排列着分支側脈。“沒有性别……”
“倒也不能完全如此,每次樹老師要告别一名守鏡人,它便會開花,那場面,多少年都不會忘記的。”
巴斯德一說完,周遭又刮起了陣陣大風,叫他從回憶中回過神,“你剛才說,你在那幅畫裡面看見了字?”
隐德萊希點頭。
“嗯,或許可以和樹老師講講,這些藏品,都是樹老師收集複制而來的。我還有一節課,便先告退。”
他說完,便在隐德萊希的眼前消失不見。
就在她想要四處尋找的時候。手中的落葉的葉脈發了光。一道聲音,雌雄不辨的聲音,或者說,是男是女的聲音,入她耳框。
【隐德萊希。】
隐德萊希一愣:“樹老師,您,您好。”她顯得有些局促。
【嗯。你好。】
“嗯!樹老師,我剛剛看見了……”
【......嗯,講一個故事吧。那是一個神秘的種族,傳說,他們的先祖曾經生活在逼仄的山洞中。他們依靠吮吸從岩石上滴落的露水存活。】
“他們不會餓嗎?”
【他們當然會餓,噓,這是一個秘密,“他”不讓我說。】
隐德萊希一愣。
【他們通過各種手段活了數十年,但從未有人想過逃離洞穴。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他在角落中,默默地凝視着聚集在身邊的同族。
【那個小腿略長,也許是他的太爺爺;那個下巴不見了,也許是他的奶奶;左邊這個身體瘦瘦小小的,腦袋卻大大的,應該是他們族長的小女兒。
【他突然想到:他們的族長呢?
【他像一個丢失玩具的孩子,在遍地族人的白-花-花洞穴中尋找。日夜不絕,終于,他找到了一處泛着亮光的洞口。
【那是他無數次經過又忽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