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她的抗議被暴雨聲沖得支離破碎,降谷零還是捕捉到了每一個音節。
他忽然低笑出聲,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
那是蘭從未見過的、毫無僞裝的笑容。既不是波本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安室透刻意經營的溫柔,而是獨屬于"降谷零"的真實表情。
"抱歉。"
降谷零微微直起身,壓低聲音,"但我記得…某位演員小姐說過,'在特殊情況下,禮儀可以适當放寬'?"
蘭耳尖瞬間染上绯色。
那是之前兩人對戲時,本該是借位的吻戲,他卻突然假戲真做。當時她強裝鎮定說出這句話掩飾慌亂,沒想到竟被他記得這麼清楚。
"現在...算什麼特殊情況……"她小聲反駁。
"當然算。"
他忽然欺身逼近,呼吸噴灑在她耳側。這個距離暧昧得恰到好處。從車外看來,就像情人間親昵的耳語。可蘭分明聽到他聲線驟降:"比如…讓後面兩輛黑色豐田裡的人相信,我隻是個沉迷女色的廢物。"
蘭身體猛地一僵,本能地想要轉頭。
"别動。"
他手掌按住她肩膀,蘭下意識擡眼,撞進一雙陌生的眼睛。
方才還盛滿溫情的藍色瞳仁此刻晦如深海,所有情緒都被完美封存。他唇角依舊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弧度,卻再不見半點溫度。
"蘭…"
他倏然逼近,聲線逐漸沉淪,從降谷零清冽的嗓音一點點滑向波本特有的低沉邪肆,"如果…我從來不是什麼公安卧底...而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犯罪組織成員……"
刺目的遠光燈撕破雨幕,光線将他側臉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強光照射下,他臉上每一寸表情都變得模糊不清,方才那個近乎真心的瞬間仿佛隻是蘭的錯覺。
"你還會……"他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忽視的認真,"願意做我的後盾嗎?"
這個裹挾着危險氣息的問題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剖開她的心。蘭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看到他眼底翻湧的暗色,感受着他這句來自靈魂深處的诘問。
毛利蘭——
如果波本從來就不是卧底,如果降谷零本身就是屬于黑暗的,你還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嗎?
雨滴敲打車窗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蘭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在認真思考這個假設的可能性。
還未等她組織好語言,男人已經不動聲色地退回安全距離。遠光燈的餘晖從他臉上褪去,車内隻剩下儀表盤藍光。
"坐好。"
波本突然開口,聲音恢複平靜,就像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
馬自達RX-7的引擎發出尖銳的咆哮,車身如離弦之箭般竄出。
蘭緊緊攥着安全帶。後視鏡裡,兩輛黑色豐田緊随其後,更遠處還有輛銀色轎車保持着微妙距離。雨點密集地砸在擋風玻璃上,車速早已突破限速表的最大刻度。
"低頭。"
波本突然命令道。
幾乎同時,後方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一顆子彈擊穿了後車窗。蘭條件反射地俯身,聽見子彈嵌入中控台的悶響。
"别擡頭。"
波本右手換擋,左手從暗格抽出配槍。馬自達在濕滑路面劃出一道"S"型軌迹,後輪卷起的水幕暫時遮蔽了追車的視線。
三聲槍響幾乎連成一線。
第一發打爆了領頭車的右前胎,第二發擊碎了副駕車窗,第三發精準命中引擎蓋。失控的豐田旋轉着撞上護欄,金屬扭曲聲刺破雨幕。
蘭不是沒有體驗過街頭飙車的刺激。但此刻,透過雨幕望着男人的側臉,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何為"危險"。
不是超速帶來的腎上腺素飙升,而是身邊這個男人周身散發的、近乎實質到令人窒息的緊繃感。就像一個獨木難支的人站在懸崖邊,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引橋。"
波本簡短提醒,油門瞬間到底。馬自達咆哮着沖上斜坡,後方車輛緊咬不放。
天窗打開,槍管探出。
子彈擊中車身的悶響接連不斷。波本卻隻是微微眯眼,突然猛打方向盤。車身幾乎橫着漂移過彎,後輪甩出的水花如瀑布般潑向追車。
"抓緊。"
刹車踩死的瞬間,馬自達在距離護欄不足一米處戛然而止。後方車輛猝不及防,司機本能地急轉方向,輪胎碾過路面的積水,瞬間失去抓地力。
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黑色豐田沖破護欄,車頭在雨夜中翹起,前照燈将雨絲照得纖毫畢現。蘭看着那輛車在半空中下墜的時間長達三秒,最終在海面炸開巨大的白色水花。
波本冷靜地換擋倒車,馬自達精準地停在最後那輛銀色轎車旁。他降下車窗,槍口對準了駕駛員的太陽穴,蘭胸口的呼吸一凝——
駕駛座上的沖矢昴從容地推了推眼鏡。
“研究生的課程裡也包含了跟蹤人這一套嗎?”
波本的槍紋絲不動,聲音卻帶着危險的輕快。
"隻是碰巧路過。"
沖矢昴鏡片反着光,嘴角挂着熟悉的微笑,"看來打擾到你們的...約會了?"
"下次碰巧,記得提前預約。"
"一定。"
沖矢昴的目光越過波本,意味深長地看了蘭一眼,"不過蘭小姐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建議開慢點。"
車窗升起,波本重新換擋起步。蘭透過後窗,看見那輛銀色轎車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不緊不慢地調頭離去。
"他們...是什麼人?"
"誰知道呢。"
波本按下通風鍵,車内殘留的硝煙味頓時被新鮮空氣取代。
"這世上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太多了。"他輕笑一聲,别有深意地道:"有些面具戴久了,連自己都分不清哪張才是真面目。"
"可他們好像是沖着你來的。"
"有些人不喜歡秘密被掌握在别人手裡。"
波本勾唇,車子平穩地駛入主路,雨勢逐漸變小。他側目看她,笑意更深:"巧的是,我恰好知道很多人的秘密。"
蘭一怔,想起賓加試圖從波本這裡換取琴酒的弱點。
"組織裡的情報...都不共享的嗎?"她忍不住問。
"當然不。"
波本輕笑。"除了boss的直接命令,組織裡每個代号成員都是孤狼,今天和你舉杯共慶的人……”
他突然壓低嗓音,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戲谑。槍支在他指尖轉了個圈,又被他穩穩放進車内暗格。
"明天可能就會在你後腦勺開個洞。"
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後頸,莫名覺得車内溫度都降低了。她沉默片刻,幹巴巴地擠出一句:"那你們...職場競争還挺激烈的哈。"
說完自己都覺得這個反應蠢透了。
波本愣了一下,随即從胸腔深處震蕩出一個毫無掩飾的笑。
"這點我完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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