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利落玄衣上綴着許多琳琅飾品,琉璃線編織成帶系在腰間隐隐閃動,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細白絲帶同青絲相纏編成長辮墜在身後,兩縷小辮随意散在肩頭垂落至腰。
這是隸國服飾,畫像背後的題字是:綏永十八年,謝文若。
謝甯之不喜佩綴帶。
綴帶乃陛下所授宣國朝臣發飾,文武百官按官員品級佩戴,由禮部統一制成。
得以面谏聖言之親信,則會根據其喜好特意定制與其相配的綴帶,獨一無二,是為殊榮。
那是滿朝多少人渴求,窮盡一生,隻為與他人不同,将發間尋常綴帶換作名留青史的榮光。
恭廉殿五座五人,無一不得陛下親授綴帶。
眼前之人隻一簪挽起所有黑發,和沈相楠的衣着并無不同。
對比畫像上的臉,少幾分稚嫩,多幾絲淡然。
“裡面還有其他畫像,我并不認識,隻記得有一張畫像服飾與其他大不相同,多看了兩眼,我很好奇,這張畫像的來曆。”
沈相楠認真說。
“明知故問。”
謝甯之回答,“入宮之際,承蒙陛下愛護,得畫一張畫像而已。”
“那又為什麼要放在恭廉殿?我看那個盒子上的灰比我的被褥還要厚。”
“是嗎?那我差人給你換條厚被褥。”謝甯之面不改色。
……沈相楠差點被茶水嗆了一口:“不用先生費心,我沒有那麼嬌貴。”
“那先生從何時開始,不着隸國服飾了?”
“故國已去,哪裡還有在宣國着前朝服飾的道理。”
謝甯之斂眸,拿起茶杯一飲。
綏永十八年,離隸國亡國都過去多少年了,陛下并沒有反對謝甯之身穿前朝服飾畫像,如今,也不訓斥謝甯之出入宮中不配綴帶。
謝甯之在避而不談。
不過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傷心事,沈相楠決定閉嘴。
“我對先生的了解隻這麼多,再多都沒有了。”
沈相楠攤手,“那先生呢?對我了解多少?”
謝甯之放下茶杯,隻有水汽在兩人之間環繞,半晌,他起身在茶室後的木架上拿下一疊紙攤開,放在茶桌上,推向沈相楠。
沈相楠看清了,上面是自己的出生籍貫,按照年份依次記錄的二三言事迹。
“你哪一年趴過哪裡的狗洞,這上面都記得清清楚楚。”謝甯之說。
沈相楠十分驚奇的将這幾張紙翻來覆去。
什麼時候撿漏過誰家的筆墨,為誰謄抄過什麼字帖雜書,簡言明了記錄在紙上。
“喲,太厲害了,這不會是先生的手筆吧。”
沈相楠笑着說,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被調查的褲衩子都不剩下。
“我沒有這麼大本事,也不像你清閑。”
“若是你在意,現在就可以把這幾張紙燒了,隻此一份,你不用擔心。”
謝甯之說着,将茶壺從泥爐上移開,下面是還在燃燒的炭火。
沈相楠在第一頁紙來回看了好幾遍。
“都是瑣事,有什麼好費心費力去了解的。”
這張紙,并沒有記載他少時的那件所行。
謝甯之看出他的不經意,繼續說:“綏永十六年,你鬧過奉潔堂。”
奉潔堂,皇城腳下設立的申冤公堂。
沈相楠聞言,嬉笑的臉色終于有所詫異。
“是,這上面并沒有記載。”
“因為被人抹去了,包括你父母的死。”謝甯之平淡道來。
沈相楠聽見這句話,像是被揭開陳年傷口。
十年,沒有人再提過他的父母。
他站起身來,和謝甯之不過一臂之隔,沈相楠又能隐約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藥草味。
“先生知道這件事。”
言語間,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不确定的弱下幾分。
“你不是問,我對你了解多少嗎?”
謝甯之接過沈相楠手中緊攥着的可憐的紙,那幾張紙在沈相楠無意識的使力中被揉皺。
謝甯之輕輕在紙上作撫平的動作,卻怎麼也不能再完好如初。
“我比宮裡任何人都了解你。”
沈相楠沉默許久,開口的聲音帶着幾絲暗啞:“為了讓我入宮而查我過往,那唐相和陛下現在也應該知道,我父母是被傅立鴻害死的。”
“陛下看過的檔案就是這一份,我說過,隻此一份,燒了就沒了。”
謝甯之兩指撚起薄紙向泥爐邊靠,沈相楠不為所動看着謝甯之的動作。
“你還記得,那個人是傅立鴻。”
“我不會忘記。”
沈相楠深吸一口氣,語氣逐漸加重。
“我每日每夜都會夢見,夢見爹娘的血,我怎麼也洗不掉。”
沈相楠怎麼會忘記,在接近傅與的時候,沈相楠能想到過的路,就是通過傅與成為傅氏的門生,伺機接近傅立鴻。
哪怕需要十年,二十年,沒有關系。
他不止要傅立鴻死,那是傅立鴻應該償還的。
他要傅家徹底為自己的目中無人付出代價,不止傅家,是千萬個傅家,一同消失在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