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說不出話。
其實理由很簡單。
他早已在社交場中學會怎麼保護自己,在他認識到這段感情不會長久時,就下定了決心一刀兩斷。
這半年來他想盡辦法逼迫柏青梣分手是如此,将這盒藥膏置于一旁不顧也是如此。
空氣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柏青梣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後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嘲諷也沒有涼薄,他的神色平靜至極,胸口卻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肺裡的不适逐漸綿延到心髒,心口有不容忽視的異物感,鈍痛強烈而綿長。
毫無征兆地,他的心髒突然狠狠一絞,陡然攫去了所有氣力。甚至連那盒藥膏都擡不動,柏青梣閉着眼睛晃了晃,放下了拿着藥膏的手。
陸霁攥緊被角擡起頭,卻隻看見柏青梣轉過身,擡步時身形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又挺直了清癯的脊背,他拿着那盒藥走到了窗邊。
窗簾突然被扯開,露出天外半輪銀白的月。
借着月光,陸霁終于看清了他的臉,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削薄的唇因為高燒而缺水幹裂,眼尾墜着深濃的疲憊。柏青梣卻不顧自己正發着燒,伸手推開了窗,夜風寒涼,頃刻将他滿身的冷汗吹透。
陸霁猛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他慌忙推開被子下床,柏青梣已經面無表情地擡手,将那盒藥膏抛下了窗。
……窗下是修剪精心的花草,藥盒太輕,落下去甚至沒有一點兒聲音。
柏青梣身形再晃了晃,他側過身勉力靠着窗沿,修長精緻的指尖緊緊攥住了胸口,額側的汗意一顆接着一顆砸下來。陸霁被這一幕吓壞了,幾乎是從床上摔下來,鞋也顧不及穿就撲過去把人緊緊扶在懷裡。
他知道這個人一貫驕矜好強,無論發生什麼脊背都永遠是挺直的。
可這會兒他把人抱在懷裡,那截細窄的腰身因為痛楚彎折下來,像是冬風吹斷松柏,連呼吸都是斷續而顫抖的。平日裡柏青梣看起來比陸霁高很多,這會兒兩人的視線卻将将達到平齊,那雙秋水眸因為忍痛而朦胧破碎,過了很久柏青梣才擡起頭來。
“陸霁。”他剛說了兩個字就開始咳,血氣翻湧不歇,有腥氣撲在喉間,被他咬牙生生咽了下去:“我給你的東西,沒你想的那麼不值錢。”
“不想要就還給我,我把它丢了砸了就是,何必非要給你糟踐?”
陸霁紅了眼睛,他緊抿着唇說不出話,柏青梣面無表情擡起手,指尖玉白秀美,抵着陸霁胸口把人用力推開。陸霁下意識想去抓住那截腕骨,柏青梣已經越過他往前走,氣得肩背細細顫抖,那一對蝶骨仿若展翅欲飛。
“你不舒服,讓我扶着你……”陸霁匆忙折過身來,那人長腿邁得又恨又疾,一會兒就把陸霁甩出去老遠。
卻又顯見着搖搖欲墜重心不穩,還強撐着不肯伸手扶一扶牆,聽見陸霁的話,慣常慵冷地一聲哼:
“用不着。”
陸霁被這三個字釘在原地,手指用力攥進掌心,果然再沒有往前走一步。有時他熱衷于違逆這個人的命令,有時卻又聽話得過分,比如現在,柏青梣的拒絕成為了陸霁的台階,他隻需要依言站在原地,這場麻煩就可以順利結束。
他一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糾纏不清的情事,難以分辨的誤會,掩埋雲霧的真相……以及隐在最後的一顆心。
隻需要停在這裡,他就能繼續自欺欺人,一葉障目。
指尖深深掐在肉裡,陸霁不知道自己兩眼通紅如血,隻是下意識睜大那雙總是含着風流笑意的眼睛,目光空洞而蒼白,緊緊地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房門外。
卧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陸霁終究沒有邁出去哪怕一步,身後是大開的窗子,晚風吹鼓進來,把青年的頭發吹得淩亂。
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應該留下來還是離開,門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響動,像是有誰撞倒了什麼東西,安靜的夜色裡砰啷一聲。
陸霁亂糟糟的大腦空了一瞬,他用力大喘了一口氣,發瘋似的把自己的頭發抓得一團糟,然後狠狠地咬破了唇,猛然起身沖了出去。
長廊黑暗,杳無聲音。
拐角擺着的瓷器跌碎在地,旁邊昏迷過去的人無聲無息,掌心被碎片割破一道深深的傷口,血色慢慢透出來。陸霁見過太多比這血腥的場面,卻唯獨這次讓他渾身戰栗。
他撲過去胡亂撥開碎片把人攬在懷裡,嗓子幾乎破了音,聲嘶力竭地喊平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