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從來都隻有旁人追逐柏青梣,追逐他的成就、他的天資、他高在雲端的心。他習慣了被仰望,卻從未想過,有一日他也會望着一個人遠去的背影目眦盡裂。
這是他的第一次追逐,卻以失敗告終。
陸霁走得決然,留在柏公館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帶走,而他摔門而去的那刻,柏青梣死死撐着門框站都站不起來。他搖搖晃晃地剛邁出一步,心髒忽然向下狠狠一沉,劇烈的絞痛蓦然襲來,逼得他不得不踉跄跪倒。
門外響起跑車發動的引擎聲,他咬着牙往上掙了掙,卻在下一瞬眼前驟然昏黑。
——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公館安靜,一樓常亮的吊燈熄滅,因為它等待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
隻有平叔守在床邊,見柏青梣迷蒙着睜開了眼睛,老管家匆忙站起身來,垂首低聲道,陸少已經回帝都了……他希望把留在柏公館的東西都寄回陸家。
從前陸霁無論怎麼鬧,都沒有提過把東西拿走的事。老管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決絕得像是已經沒有挽回餘地。他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陸少怎麼突然就走了呢?
柏青梣疲憊地合着眼睛,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地說,平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陸霁的心結從何而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哪一句說重了,哪一步走錯了……為什麼明明想着解決問題,反而将結果更加推向無可挽回。
他一向冷靜自持,此刻卻心痛難抑,陸霁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始終在耳旁回蕩。
他說,我錯的是不該認識你,錯的是這三年,我的病因……就是你。
柏青梣轉過眼睛,他倚在枕上低低諷笑了一聲。想他當醫生治了半輩子的病,卻不料有朝一日會成為别人的病因。其實陸霁每次和他吵架時都不太能控制情緒,總會說出幾句越界傷人的話來,而柏青梣也從未在意過,他一向自視甚高,從來不屑于用年輕人的胡言亂語為難自己。
陸霁說這句話時也不大冷靜,但或許歪打正着,這歇斯底裡的一句話卻道出了“病因”。
他沉默地想,自己大概真的隻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幸。
脾氣傲慢惡劣、刻薄又自私,從來看不見别人的付出,心裡隻有你自己。這些話是在柏青槿的葬禮上,顧堯指着他的鼻子字字句句破口大罵,彼時親朋俱在,柏青梣卻一個字也沒有反駁。
……因為,柏青槿的确是因他而死。
而陸霁在遇見他之前,也的确并不是這樣的。他又該怎麼辯解,曾經圈子裡最聞名的溫柔公子,如今卻變得歇斯底裡、宛若帶刺的刺猬,和自己沒有關系。
他辯無可辯。
——
陸霁離開之後,柏公館驟然變得冷清下來。
他還沒有和柏青梣在一起的時候,就借着由子賴在了柏家,三年很長,他早已真正融入其中。青年心思細膩,總會幫着平叔料理家務,時間長了也快成為半個管家。
他和家裡每個傭人關系都很好,雖然貴為帝都陸家的少爺,卻沒有半點兒架子。幫忙掃地插花搬東西、為女孩子的戀愛心事提建議,柏青梣性子冷淡,陸霁卻是家裡的融融春風。
傭人們在忙碌時交頭接耳,互相打聽陸少去了哪裡、還會不會回來。平叔翻賬目的時候也會偶爾頭疼,沒有幫手在旁邊提醒他細節要務,所有事情都需要老人親自完成。
唯獨柏青梣依舊和往日無二,他慣常早起,親自去衣帽間挑選西裝,領帶扣得一絲不苟,身形颀長挺拔,擡步慢慢走下樓梯。
若不是臉色實在太過蒼白,單憑那一身冷沉和矜貴,誰也不會猜出他高燒了整日、兩天粒米未進,更是被肺疾折磨得吐了幾次血。他隻是比往日步調慢一些,而這也隻因為身體太過虛弱導緻頭暈,眼前景物大半瞧不清楚。
眉眼矜傲目下無塵,依舊是白道商界的藥業巨擘柏先生。
而陸霁回到陸家後,陸岱川得知他傷勢好了大半,立刻為他接連安排了無數場社交局。他是陸家唯一的嫡系後代,卻執意留在ICPO,不肯接手陸家家業,陸岱川心急也是在所難免。
陸霁的社交能力是被祖父一點點兒打磨出來,應付起來雖然得心應手,幾天下來卻也心力交瘁。
他這半年一直待在S市,帝都的舊友聽說他回來,紛紛組局迎他。陸霁心裡煩悶,隻赴了簡天昱的約,其餘全部找借口推掉。簡天昱是他發小,兩人同在一處長大,簡家和陸家也一向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