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的肺部損傷太重,原本吸不得煙塵,卻為了陪陸霁而搬回老公館,被舊管道的煙氣熏了一冬。緊接着三月份陸霁被綁架,他接連做了兩台大手術,帶病的身體哪裡經得住這樣高強度的消耗。
這之後他就一直斷斷續續病着,工作強度也達到了極限。他需要在二十天内完成原本一個月的工作,留出時間做複查;還要在每天深夜疲憊不堪的時候,滿城去逮陸霁回家。
最後的砝碼是陸霁的離開,柏青梣本就強自自持,又為了處理BI事務兩天不眠不休。他的身體情況遠比想象得還要惡劣,若不是他自己精于醫學,絕不能憑這副身子支持到現在。說到底是積勞成疾,但也早有預料,這才随身帶了調配的特效藥。
那是一管藍色的針劑,Kylen端詳許久,也沒能認出是什麼成分。好在按照柏青梣的吩咐注射後,病勢的确得到了緩解。
但即便如此,柏青梣也昏迷了整整三天,他像是陷入一場深深的噩夢,昏睡時也并不安穩。
這是正常現象,“孔雀”的毒效始終殘留在他體内,每一次發作,柏青梣都會神智混亂、噩夢纏身。
他都會夢到姐姐。
夢見柏青槿憔悴凄楚地看着他,然後那支色澤绯麗的針劑,紮在那雙總是溫婉的秋水眸裡。柏青梣發了瘋般拼命掙動,卻被身後的男人死死按在原地,緊鎖的铐環将手腕生生磨出了骨。
他掙紮着吐出一口血,清透的眼淚順着通紅的眼尾滑下來,柏青槿喃喃地說小梣不要看,可他卻像刻意折磨自己,哪怕淚水模糊了視線,卻始終強逼着自己睜大眼睛。
血色很快從柏青槿的眼裡湧出來,然後酷烈的毒性掩蓋了痛苦。柏青槿神智迷亂昏聩,搖着頭一聲一聲喚着小梣,哪怕她的血親弟弟就在眼前。
而她再也看不見了。
——
一切發生在四年前。
那時的柏青梣還在哈佛做研究,他年齡未過而立,已經憑借過人的天資成為國際最頂尖的心外醫生。但身邊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柏家的公子,姐姐掌握着如今的白道藥業之首BI。
隻因柏青梣全無回家繼承家業的意願,他任性地追求自己熱衷的領域,丢下年長的姐姐獨自支撐。那時的他對商界不屑一顧,更不清楚世界深處浮沉的危險,柏青槿身上背負的重重壓力。
BI的藥物研發技術非常發達,四年前研發出了一種新藥,能夠醫治出現在南美的藍鳄症。柏青槿卻遲遲不肯将藥物公開,姐弟為此爆發了争吵,柏青梣憤而離開,作為醫生,他完全無法理解柏青槿為什麼要隐瞞救命的藥物成果。
不久後,他在做課題時偶遇了一個南美人Jens,得知對方的妻子患有藍鳄症。這種病症稀少卻危險,它極其痛苦,會導緻人類皮膚硬化脫落,最後露出森森白骨,無藥可救、生生痛死。
柏青梣親眼見證了藍鳄症的慘狀,他幾乎毫無猶豫,從BI的研發所拿走了藥,救回了Jens妻子的性命。
然後,他遭遇了人生最為慘痛的背叛。
有人希望藍鳄症被治愈,但同樣有人并不希望。MSJ是活躍在南美的極端恐怖組織,妄想将藍鳄病毒制成生化武器,一直密切關注着藍鳄症患者。他們得知藍鳄症可被治愈後,很快找上了Jens,死亡威脅、重金收買,Jens不但供出了柏青梣手中的藥,還承諾會将柏青梣帶到MSJ。
第一針“孔雀”,是威脅柏青槿帶着手裡的藥物成果來,交換血親弟弟的命。
第二針“孔雀”,是在柏青槿趕來南美後,卻拒絕坦白藥物配方,對柏青梣的懲罰。
第三針“孔雀”,被柏青槿攔了下來。她對MSJ說,她會留下來當人質,放柏青梣回去取藥。
那針孔雀當着柏青梣的面,紮透了柏青槿的眼睛,男人獰笑着說,從這種地方注射才最刺激。而這之後柏青槿又經曆了何等殘忍的折磨,柏青梣不得而知,他被送離MSJ後的第六天,收到了柏青槿自殺的消息。
而他踏着姐姐的屍骨回到了人間,卻從此脾性巨變,再也沒有相信任何人。他對所有事情變得淡漠,抛棄醫學回來執掌BI,像是彌補前二十年的任性和逃避,他傾注了所有心血在BI的發展,仿佛隻有BI是他唯一活下來的理由和動力。
這四年來,他幾乎是在以自殺般的方式生活。旁人感歎柏先生六親不認冷血無情,心中唯有權力和金錢,卻不知他早就孑然一身。拖着滿身頹敗不堪、永生難忘的噩夢,徒勞地去做他曾經本該做的事情、本該履行的責任,維系着柏青槿留下來的唯一東西。
如果他沒有執意留在手術台,如果他按部就班在BI幫助姐姐。如果他早一點知道□□和白道間的暗潮湧動,如果他能擁有足夠的戒心。而不是躲在醫書裡心安理得做天之驕子,從未關心過他身後的長姐。
然而世上沒有如果。
柏青槿死後的第一年,他将自己埋葬在墳墓,豎了一座無字碑。
第二年,他遇見了陸霁,男孩費盡心力的愛意和示好,他逼着自己視而不見。
第三年,陸霁還是不肯輕易離開,他猶疑着,還是握住了男孩伸出的手。
“柏,”
深夢的最盡頭,有聲音斷斷續續地在喚他:“你的陸來了,他好像很生氣……一定要當面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