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一張張地拍照,他看不懂這些專業術語,隻是在心裡默默想,那個人會在醫學取得斐然的成就,倒也實至名歸。
可明明有精湛高妙的醫術,為什麼就沒有醫者溫柔慈悲的心呢。
他一連拍完了十幾頁,往下再翻,映入眼簾的卻變成了打印版。陸霁怔了怔,他隐約感覺出不對勁來,難道是鋼筆沒有墨水了?他再将病案翻回前一頁,艱難地閱讀着裡面的内容,兩張紙銜接非常緊密,完全沒有必要改變寫作方式。
陸霁勉強壓下心底的怪異,他停止了拍照,迅速向後翻動着。
……下一個呼吸間,青年動作猛然一僵,他像是看見了什麼恐懼至極的事物,端着文件夾的手隐隐發顫。
過了很久,他才瑟縮着伸出手,輕輕碰向紙頁角落大片洇開的暗紅。
那是血。
——
手裡的病案冊仿佛一瞬間重逾千斤。
陸霁過了很長時間才記起呼吸,沒頂的恐懼排山倒海般籠罩了他,他僵硬得一動也動不了,支離破碎的細節一幀幀浮現在腦海。那些在他暴怒時被無視,或者是他分明察覺了卻刻意忽視,他的職業讓他對外界環境一向敏感,絕大多數時候堪稱過目不忘。
但這會兒他甚至痛恨自己遲來的敏銳,因為這一無用處。
那人蹙眉抵在喉嚨的指尖,壓抑的無聲低咳,隻是一次接吻就仿佛瀕臨窒息的痛苦。一向清淩淩的秋水眸蒙了霧氣,連看東西都是渙散不聚焦的,還有氣極時丢過來的文件夾……力道那麼那麼輕,自己一擡手就能接住。
柏青梣病了,而且一定病得很嚴重。
陸霁用力攥緊了手指,他已經顧不得什麼分手、什麼買賣,隻剩下悔意和痛苦逼在喉口。他故意侮辱柏青梣的那幾句話,帶來的爽快隻有一瞬,這會兒卻已盡數化為鋒利的刀,反噬向他自己的心髒,犁出血肉模糊的傷痕。
他分明知道柏青梣一貫愛逞強、不願狼狽,總是掩蓋着疲憊虛弱,不許旁人産生絲毫同情心憐。仿佛隻要有人那樣看待他,就是對那一身傲骨的摧折,外人隻知柏先生坐掌商界江山,卻從不知光華下是何等疲憊憔悴。
……但,但是,陸霁想,就算旁人一概不知曉,自己卻明明應該知道的。
今天的柏青梣分明已經很不對勁,他眼看着就要撐不住了,陸霁隻需要向前邁半步,就能戳破這人固執拙劣的掩飾。
可他不但沒有,反而肆無忌憚地說了那麼多過分的話,那人被氣得窩在椅子裡緊按心口,他看見了,卻又視而不見。
陸霁将文件夾抱在懷裡,神色茫然。
他總有辦法和身邊任何人言談相歡,避免一切争吵、一切傷害,無論是誰和他在一起,總是放松而愉悅。但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有這樣的本事,卻總會在柏青梣面前無法自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那個人生氣?
他能哄得所有不相幹的陌生人喜笑顔開,偏偏隻在唯一的愛人面前橫眉冷對。
年輕軍官偏頭望向飛機狹小的窗外,雲層柔軟,嫣紫色的夕霞暈染在邊界。他閉了閉眼睛再打開,才勉強壓抑住自己直接跳傘下去找人的欲望,然而緊接着等待飛機落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分外磨人和煎熬。
……青梣。
你會恨我嗎?
注定不會愛上任何人的我,永遠跨不過自己心魔的我,屢次肆無忌憚傷害你的我。
你還愛我嗎?
曾經我為了這個問題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可現在,我甯願你不要愛這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