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愣了一下,猛然睜開眼睛。拔下來的針頭還在晃蕩,藥液一滴滴落下來,新換的那袋藥幾乎沒輸多少。柏青梣坐在旁邊看着他,右手按着拔針後的出血點,過了一會兒才松開,白色的醫用膠帶上緩緩暈開血色,将膚色襯得更加蒼白。
“這怎麼行?!”陸霁頓時着急了,他慌忙站起身就要叫護士:“這還有好多藥沒輸完……”
柏青梣扣着扶手也想站起身,一陣劇痛突然從腰椎襲上脊背,仿佛生生劈斷了神經。他勉力咬緊了唇忍住呻吟,襯衫瞬間又被冷汗浸透。他維持着一個姿勢坐了太久,積勞成疾的腰椎一時間竟動彈不得,不禁低低吸了口涼氣。
“……我心裡有數。”他努力掩飾着話音深處的顫抖,放棄了立刻站起來,靠在椅子裡喘息了一會,然後仰頭看向陸霁:“你去和護士登記,然後和我一起回家。”
陸霁聞言頓了頓,神色遲疑:“我還是去爺爺那裡……”
“你要是願意呆在陸家,大半夜四處亂跑幹什麼?”柏青梣沒好氣地打斷他:“這幾年我來帝都,不都是這樣麼?也不知道是誰,說自己在陸家睡不踏實。”
這三年來的确如此。
陸霁每每住在陸家就會失眠,陸岱川嚴密掌控他的生活,當然不會允許他在外面買自己的房子。他輾轉反側睡不着覺,隻好整夜整夜泡在酒吧裡,白天困至極點,哪裡都能湊合着睡。
後來他和柏青梣确定關系,絕大多數時間都在S市,偶爾不得不回到帝都,柏青梣也會想辦法陪他一起。
但這次不一樣。柏青梣向來嚴謹細緻,如果兩人住在一起,圈子裡那些流言一定會傳到他耳中。陸霁不敢想象,若是柏青梣聽到那些不堪的話,會憤怒到何等地步……字字句句,都是折辱。
可如果自己執意拒絕,又會顯得太過反常。
柏青梣已經把車鑰匙遞給他:“去把車開過來,在樓下等我。”
陸霁沒了辦法,隻好接過鑰匙。柏青梣強撐着見人走遠,終于閉了閉眼睛,伸手扶住了僵痛難忍的腰骨。他的指尖冰涼,腰間更是陣陣冷硬,一點點兒艱難按揉着,半晌才緩過一些力氣。
咬着牙終于站起身,額間已經布滿了冷汗,順着鬓角滑落下來,打濕了衣襟發尾。他疼得神智模糊,忍着劇烈的頭暈和惡心,卻還是收回了抵着後腰的手,轉而用力扣在牆壁上。
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秀颀的指尖甚至泛起青白,手背醫用膠帶的血色再深一些。他扶着牆壁慢慢向前走,每走一步,彎折的骨就生生拔直一寸。
一直到離開醫院大門的前一刻,他終于放下了那隻手。柏青梣擡起頭來,秋水眸裡痛色未散,身形卻已經和往日一般挺拔筆直。
他擡步邁過院門的台階,陸霁将車停在不遠處,擡頭時正好望見那人。
驕矜而冷淡,不見絲毫催折,如松如柏,如玉如霜。
——
車停在市中心的一座高級公寓樓下。
這片小區緊鄰着BI在帝都的分公司,距離陸家住的大院也很近。柏青梣每次來帝都出差都會歇在這裡,偶爾陸霁也會來這棟房子補覺。圈子裡的貴少一般過了二十歲,都會在外面買自己的房子,但陸岱川對此嚴令禁止,這裡也就成為了陸霁在帝都唯一的私人空間。
兩個人回家後簡單地洗漱,然後在卧室的大床同眠。
陸霁在外面還不覺得怎麼樣,結果躺在柏青梣身邊,就像是被一棒打暈。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拉住那人的手,倒頭睡得人事不知。
等他睡醒時已經将近中午,枕邊空空蕩蕩。
他工作時的作息大多早起,實在是因為已經半個月沒睡過一次好覺,這才一覺睡過了頭。從床上爬起來後久違的神清氣爽,他揉着眼睛往客廳走,餐桌上放着一隻沒有拆封的外賣袋子,是自己喜歡吃的那家老式豆腐腦。
陸霁皺着眉,反反複複把小票看了很多遍,又去檢查垃圾桶,柏青梣确實隻買了一份早點。
那他自己呢?半夜還犯了胃病去打針,早上就沒有按時吃飯嗎?
柏先生簽得了大生意,也拿得了手術刀,偏生那雙漂亮的手不會做飯。陸霁苦惱地揪了揪頭發,後悔自己早上沒能起得來,一邊用手機訂了個五點鐘的鬧鈴。
他總不能親眼看着柏青梣把自己鬧騰出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