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方墜,陸霁離開了醫院,轉頭去了陸家。
臨走前他好歹說服柏青梣在醫院多留兩天,等刀口恢複情況好一些,再回家休養。那人術後身體還是虛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說了幾句話就倦怠地合了眼睛,陸霁守着人睡熟了,才悄聲站起身離開。
清早他挂斷了陸岱川的電話,老爺子也沒有再撥回來。掌控全局的人不會在意小小插曲,就像孫悟空怎麼也翻不出五指山。
陸霁姓陸,這個姓氏已經決定了一切。
他回到家中時,正好是晚飯時間,陸霁沒指望着自己還有機會吃飯,他按響了門鈴,過了很久管家才來開門。他帶了陸岱川的指令,正犯愁怎麼和小少爺傳達,卻見青年已經在院子裡跪下來了。
管家沒說話,沉默着轉身回去複命了。
陸霁在外面一直跪到深夜,大概是老爺子要休息的時候,管家才又出來讓他進去。陸霁站了一下沒站起來,他昨晚宿醉,今天又一直在醫院奔波,連口水都沒有喝過。仗着身體素質好,他閉了閉眼睛咬牙迅速撐起來,跟着管家走進宅子。
偌大的别墅裡隻住着陸岱川,陸霁的父親常年在外,十來個情人十來個家,連陸岱川都找不到兒子在哪裡。陸霁從小就被接回爺爺身邊,陸岱川生怕他長歪成兒子那樣,将成長的每個細節都完全掌控。
而陸霁也的确如願長成了陸岱川想要的樣子。權力頂峰的世家最怕後繼無人,如果沒有優秀的嫡系血脈繼承,在名利場角逐中也會大幅降低競争力。在這個圈子裡不進則退,這些年來大部分家族已經将權力移交長子,但陸霁的父親不成器,陸老爺子也隻能獨自支撐。
曾經的陸霁體諒祖父的難處,向來言聽計從。卻不想他加入ICPO執行局後,不再對陸岱川如從前一樣言聽計從,頻頻尋借口留在裡昂,怎麼也不肯回來。
也正是因此,祖孫的矛盾越來越大,幾近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陸岱川正在二樓的書房看報紙,聽見有人進來了也沒有擡頭。陸霁默默為他奉茶,放在老爺子的手邊,然後沉默着又跪了下來。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已經是這幾年來祖孫二人相處的常态。陸岱川看完了報紙,又端起安神茶慢慢喝了兩口。他擡了擡眼,管家立刻垂首關緊書房門,這會兒老爺子才冷笑一聲,把剩下的茶全潑在了陸霁身上。
陸霁垂着頭,一動也沒動,沒過一會兒,空茶杯用力砸在他胸口。
他呼吸終于停了一停,陸岱川眉目冷沉,起身走到他面前。
“昨天的事情,方嶽言已經知道了。他親自去BI登門道歉,聽說柏青梣不在?這是給方嶽言下馬威麼?”
陸霁怔了怔,他低聲道:“……沒有,他病了。”
陸岱川:“病了?病到什麼程度?”
“胃出血,沒有很嚴重,正在住院。”陸霁掐了掐掌心,他擡頭道:“爺爺,關于方韶的事情,我先求您……”
陸岱川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讓你說多餘的話了麼?”
陸霁打了個寒噤,他匆忙低下頭,指尖越掐越緊,疼得鑽心。
“今天方韶來找我,說你委屈了他,我勸了兩句,這件事算是過去了。”陸岱川轉身坐回椅子上,一下下叩着桌案:“你還有一次機會,好好把握住,别再讓我失望。”
“爺爺。”陸霁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再擡起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和他說得很明白,圈子裡那些流言,也應該适可而止了。”
陸岱川目色陡然一深。
他眼底有一瞬間的陰骛極其吓人,很快又化為深不見底的莫測。老爺子上下打量了陸霁一遍,頗有耐心道:“怎麼,你怕柏青梣誤會麼?我說過,你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這件事毫無意義,反而會打亂我的布局。現在正值緊要時候,一步都不能踏錯。”
陸霁聲音嘶啞地開口,“不是的,爺爺,我并不是因為……”
“我知道你因為什麼,”陸岱川蓦然打斷他,語氣陰冷道:“因為他總能幫你從我身邊逃走,讓你去做所謂你想做的事,我說的對不對?”
陸霁沉默,跪在地上的身形輕輕顫抖起來。
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這句笑得溫和:“阿霁,就這麼讨厭爺爺麼?”
“爺爺沒有你想的那麼不近人情。”
他聲音幽幽,起身走過來,撫了撫陸霁的發頂。青年在這樣熟悉的溫度下縮了縮頭,指尖蜷着,仰頭望向面前的老人。
然而緊接着的一句話,讓他如堕冰窟:“這件事聽爺爺的,解決方家之後,接下來我給你兩年時間,由你自己安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裡昂也可以,爺爺不會再阻止你。”
“人在世上,總有身不由己之處。我給你一個晚上,你好好想想,一定能知道自己會選擇什麼。”